数十支划桨击打江面,溅起堆雪砌玉的滔天浪花,每一次轻微的调整方向,都能发出骇人的声响,所有的情况都在证明这只江上怪物正在全速前行,却依旧赶不上前面渐行渐远的人影。
那人眼眉狭长,面容白皙,三寸美髯飘飘乎随风而动,如果不是那深沉脸色破坏了些许洒然温雅,绝对算的上是风度翩然的中年美男子。他每一步于江上行走,脚下便有一处江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成冰,而就借助这极其弱小的浮力,那人便能够在这宽广江面上如履平地。
似乎有些不耐烦身后楼船的速度,那中年男子终于决定甩开后面属下独自前行,大袖一挥,脚下与江水沾之即离,眨眼间已遁出十丈有余,不久便消失在去往樊城方向的江面中。而那楼船则是加快了行驶的速度,对不巧挡在前面的几艘船视若不见,先是撞碎了一条船,又是几只船桨下去,打翻了数艘不幸的船只,任由落水船客徒劳挣扎,只是一味向中年男子离去的方向跟随。
“这就是你所谓的神仙过江?”
提前转向侥幸躲开楼船的老张心有余悸,下意识答道:“能在江上飞的不是神仙是个啥?”
以宋乾的认识当然不至于把武道宗师级别的高手真当成神仙,但这也算是他头一回见识到所谓宗师的恐怖实力——三爷因为太过熟稔,反而并没有直击心灵的那种震撼感——但心中却并没有多少预料之中的兴奋,看着前面一片狼藉的景象,他问道:“老张,你这船还能载多少人?”
“顶天了再坐四个人。”
“能救多少就多少,船钱不会少你。”
宋乾不是那种舍己为人的高尚者,但也不会冷酷到把别人的性命弃如敝履,多掏点铜板能够救人性命,这笔生意他觉得很划算。
老张沉默了片刻,说道:“生意归生意,救人归救人,因为这事儿俺要是收了你的钱,是会遭天谴的。”他手中船桨划得更加用力,宋乾像重新认识他一样打量他一番,也拿了根船上备用的木浆帮忙,顺口问道:“老哥听你语气不像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事情。”
“虽然不常见,但俺老张以前也见过一次,听说是落砚山的神仙。”
“落砚山是襄水派的宗门所在。”陈文靖冷不丁插了一句。
宋乾和他对视一眼,同时想起了那艘黑色楼船上弥漫着冰冷意味的大旗,上面绣着两个字,“襄水”。
“这黑色楼船出行一向如此嚣张?”
老张摇了摇头:“俺以前也远远见过几次,虽说船上那些人凶得很,但是只要你不靠近就没事儿,今天不知道是吃了什么药,发疯似的往樊城赶,不知道是出了啥事。”说到此处,他被日晒雨淋日益沧桑粗糙的脸露出一丝无奈:“不过听说人家官府里有大靠山,连张大帅的面子都不卖,俺们这些小老百姓吃点了亏又能找谁告状去?”
他口中的张大帅,就是大楚荆北路镇守使张孝伯。
大楚一京十二路,镇守使与布政使分掌军政,是一路之中权势最大的两名官员。出身草莽的襄水派虽说有三名守正境坐镇,但连镇守使情面都不卖,委实有些离谱,唯一的可能就是襄水派背后的靠山,要比镇守使更加强力。
听到老张如此说,宋乾注意到那个守正境界别的大高手和黑色楼船的目的地是樊城。
樊城什么事情能惊动守正境强者?
只有那件事。
陈文靖只知道他杀死一个见微上境的人物,所以当然不会把这件事儿和刚才掀起惊天阵仗的守正境宗师联想到一起,但宋乾心知并非如此,死在他和三爷手里的不只是郭远,还有二十位最低都是知著中境的高手,其实包括六位藏蕴境界,甚至还有个藏蕴上境!这种损失,无论对哪一个门派来说都能算得上伤筋动骨,因此惊动守正境的强者并不奇怪。
现在想来,如果不是他在樊城城门初开之时就当机立断出城,现在就会被那个守正境强者和楼船中的襄水派门人堵死在城里,对方有如此强力的靠山,请道手令封城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宋乾正在思索时,老张在旁边说道:“小哥快过来帮把手。”就这一小会儿功夫,他已拉上来三人,两个大人还有一个六七岁的女娃子,不过第四个人体型着实有些超乎意料的庞大,虽说老张水性精熟,怎样施力都不怕失去平衡跌入水中,但那人似乎并不懂水,一边喊着救命一边死命攥着麻绳往怀里拽,反倒把老张拉过去一段距离。
整条船被这人拉扯得东倒西歪,陈文靖站在船篷口,挡住抱着包裹的母亲,先前落水的母亲抱着哭得稀里哗啦的女儿打着哆嗦蜷缩在一旁,看情况再由着那人折腾下去估计人还没救上来全船人都得掉下去喝一肚子江水。
“船里还能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