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笙说过江如琅现在能有这样的富贵全赖于娶了一个好夫人,曹蓁。
曹家是南京做织造起家的,曹蓁祖父的那一脉是二房,虽说接手了一半的生意,但在南京经营多年,如今是应天数一数二的豪强大户,到了曹蓁这一脉只生了一对龙凤双生子,为了给女儿找一个好归宿,便找了一个读书人。
农家子出生的江如琅年轻时样貌好,嘴巴甜,年纪轻轻就过了科考,却在乡试上屡屡不得志,入赘曹家后,借着曹家的势也请了不少老师,但还是屡第不中,最后在三十岁那年不得不偃旗息鼓。
这是他对江苍报以希望的原因。
他对科举有了执念,到现在也喜欢结交读书人。
这样的人要糊弄也简单,鼻子前吊一个胡萝卜,他自然会跟着走。
问题是她去哪找一个胡萝卜。
江芸芸一声不吭地坐在交椅上,春日的晨光并不热烈,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风中飘来若隐若现的读书声,这个位置靠近内院,很是安静,偶有小鸟落在屋檐上,在头顶扑闪着翅膀。
江芸芸看着那册三字经,又看着边上整整齐齐的白纸,有种碰到奥数题的棘手。
就在她苦思冥想时,外面突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江公子!”
游廊下跑来一人。
“黎公子。”江芸芸惊讶起身,“可是有什么事情?”
十四五岁的小少年踏着日光,大步走来时,裙边摆动,神色飞扬。
“祖父刚才让我为你润色两篇行文。”
黎循传手中拿着一叠纸。
江芸芸顿时生出不祥的预感。
“我没有看错你。”黎循传激动地握住她的手臂,“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也,你虽不曾读过书,我却觉得你是老木蟠风霜,胸中藏丘壑。”
江芸芸欲言又止。
“你是还有什么要补充吗?”黎循传眼睛一亮,眼含鼓励地看着她。
江芸芸在‘坦白自己没听懂’,还是‘掩饰一下自己是文盲’间绝望地揉了揉脸。
“可有什么难言之隐?”黎循传非常善解人意,“你若是说不出文雅之语,便是白话也是可以的,我既开始替你润色,自然会帮到底。”
江芸芸看着他期盼的目光,又看向他手中的纸,心中突然冒出一个缺德的主意。
“黎公子。”她猛地握住黎循传的手,眼睛发亮,神色真挚。
许是那眼神太过热情,黎循传不好意思地漂移了一下视线。
“你写的太好了,我可以拿回家裱起来吗?”江芸芸正打算捧起他的佳作朗读一遍,给他戴戴高帽,可刚一开口就想起这是自己写的东西,觉得羞耻便讪讪闭上嘴。
黎循传脸颊微红:“这本来就是要还给你的。”
江芸芸脸上笑意真挚了不少,握着他的手,衷心感慨着:“你真是好人啊。”
黎循传连连摆手。
“你拿回去可是要仔细打磨修改。”他后退一步,避开热情的江公子,认真说道,“若是有不会的,我一定倾囊相助。”
江芸芸捧着那两张纸看,纸上的内容已经焕然一新。
黎循传为了加强她的描述用了格外气势恢宏的排比,便是她这种半文盲读起来也蓦要对世道生出万般悲愤之情。
‘兴,百姓苦’的痛苦跃然纸上。
江芸芸终于明白黎老先生为何一开始看不上自己了,毕竟他教出来的学生可是黎循传这样‘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洲’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你真厉害啊。”她由衷夸道。
黎循传脸颊发红,可眼睛又格外明亮。
“你在做功课?”黎循传看到桌子上的内容,善解人意说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江芸芸眼疾手快把人拉住:“等会,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你。”
“江公子请讲。”黎循传立刻来了精神。
江芸芸一脸沉重地说道:“我,不识字。”
黎循传脸上的笑意肉眼可见地逐渐僵硬。
“给我读一下三字经吗?”江芸芸借杆子往上爬。
按照江芸芸这么多年的答题技巧,一眼就看中的答案十有八九是错误选项,也就是她现在老老实实誊抄一遍三字经,得分的概率不高。
三字经肯定是要抄一遍的,但不能随随便便抄一遍。
她不仅不会写毛笔字,她甚至还看不懂繁体字。
所以第一步,她需要找一个小老师。
送上门的黎循传脾气好,人也软,逮过来,薅一下。
黎循传很难接受他心中高大的江公子形象轰然倒塌,被按在椅子上时还回不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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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家今日很安静,老爷和夫人心情不好,连带着下人走路都不敢发出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