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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地春早,刚进了二月,繁花皆已次第开放。春梅早谢,春柳和风,杏花微雨,一时江水两岸,皆是一簇簇的嫩绿浅红,那是夹岸的依依垂柳,与春堤下的一树树杏花,配上朦胧的细雨,墟里人家的炊烟袅袅,更是如诗如画。
如此春光大好,裴源却无心游冶赏玩,固然是因为大军驻此,朝中旨意奏疏往来不断,军中更有各项杂务,自要处置决断,最要紧的是,李嶷竟然抛下大军,孤身逗留在长州城中。
裴源一开始听谢长耳说道,李嶷要独自在长州勾留几日,便觉得五雷轰顶一般,待问得明白,顿时气急败坏,只因谢长耳不是个会撒谎的人,被裴源盘问几句,只得支支吾吾,说出实情,原来李嶷竟然失手,被崔倚扣下了。这下子裴源方寸大乱,只在心里想,自己这是作了什么孽,竟有这样的现世报,待得李嶷回来,自己一定要卸甲不干了,拼着回京后被父亲活活打死,也不要再过这般油锅里煎熬的日子。
幸而第二天李嶷就从长州城里送出信来,不仅报了平安,还指明了要送范医正过江,裴源虽然万般腹诽,但还是安排人马,护送范医正至长州,幸好李嶷亲自迎出来相见,明显也没有受到崔倚的囚禁苛待,裴源这才稍稍放心。
送去西长京给朝廷的军报里,裴源自然将此事瞒得滴水不漏,只说李嶷正在与崔倚周旋,并择机出兵云云。
话说那范医正,不愧是世代行医的杏林国手,被送到长州城中,也并不如何惊惶,待被请入都护府给何校尉诊脉,见她虽作军中打扮,但明显乃是个女儿家,又见李嶷就在其侧,想起这位秦王殿下在京里提到亲眷之疾时的种种忧心烦恼,顿时明白过来,当下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给何校尉诊脉,又细细看过她的舌苔,待得出来外间,桃子早预备了水盆与他净手,他洗完了手,这才朝李嶷拱一拱手,说道:“殿下,以在下这点浅见,这并不是肺痨。”
李嶷听说不是肺痨,顿时松了一大口气,范医正又道:“这似是血热之症,又不十分像,按理说,她身体健旺,并不该有此症,脉象中诊不出来,似乎之前吃了许多药,幸得误打误撞,那些药都算是对症。”
桃子此刻插话道:“校尉一直是我替她诊脉,偶有小疾,也是吃我配的药,从小到大,她都没病得这么厉害过。”
范医正点点头,说道:“我先开方子,吃一剂试试。”
这范医正医术果然十分高明,吃了他开的方子,一连两天,何校尉都没再咯血,夜里也睡得安稳了,桃子欢喜不禁,李嶷也颇为高兴。
何校尉渐渐好起来,李嶷背上的伤口,也渐渐好起来,只是伤处愈合,皮肉结痂,新生的肉总是隐隐发痒,这天他肩背伤处痒得厉害,范医正又再三叮嘱,绝不要用手去挠,只得百般隐忍。幸好何校尉的病势已经颇见起色,他哄着她吃完药,正待要同她一起用饭时,刚拿起筷子,忽然背上一阵奇痒,他愁眉苦脸,却又不能伸手去挠,微一动弹,衣料蹭到伤处,更痒了,只觉得苦不堪言。
她见他脸色有异,略想一想,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便调侃道:“我们营州,水土丰茂,秋冬时节,有一种狍子,最不怕人,见着人来,反倒挨挨挤挤,凑上前来,要是伸手去摸,它却掉头就跑,但如果去追,它反倒停下来,想要看看你到底做什么,若是追得太狠了,它就往雪地里一倒,也不动弹,有时候竟能就这样把狍子捡回去了,所以在营州,那些猎户都叫狍子是傻狍子。每年春天的时候,这狍子总要用自己的额头去蹭树皮,有时候甚至把额头都蹭得流血,我小时候瞧着,实在不明白,就忍不住问,那傻狍子在做什么呢,为什么要蹭树皮。”李嶷听她娓娓道来,一时竟听入神了,不由也问:“狍子为什么要蹭树皮?”只听她说道:“为什么要蹭树皮,当然是因为那傻狍子痒啊。”
她痒字一出口,他已经蓦地明白过来,放下筷子就去捏她的脸:“骂我傻狍子……编了这么长一篇闲话,就是为了骂我是傻狍子……”她一边躲闪就一边用胳膊挡着脸:“君子动口不动手……”她忽地想起昔日赶着牛车行在道上,他暗戳戳骂自己一肚子稻草,自己恼了打他的后脑勺,他就曾说君子动口不动手,那时候自己理直气壮地答:“我又不是君子,我是淑女。”她想到此处,不由得心中一甜,他显然也想起那段往事,脸上亦浮起笑意,忽然揽住她的腰,就在她脸上吻了一下,低声说道:“我也不是君子,我是傻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