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時刻,三千寺。
主持禪房。
孤燈下,八荒和尚正用小刀割自己的手!
小刀抵在右手無名指上,輕輕一掃,發紫的膿血頓時湧出!八荒和尚將血指挪到銅碗上方。血緩緩淌入碗。他嘴唇蒼白,微顫著,太陽穴上的青筋清晰可見!
半月前,他發現右無名指上,有一個比繡花針口還細的傷口,宛如被蟲蝎蟄傷。因是練武之人,他並無在意。可最近不知為何,無名指開始發腫。偶爾更腫至如初生嬰兒手臂!
為了消腫,隔三差五,便需放血。
血放了足足一碗。他敷上蛇藥。手的疼痛雖減少,可發腫似乎日漸嚴重。手掌到手臂,更開始隱隱出現焦灼感,終日不減,連拿筆都有困難了。八荒和尚正為此發愁,走廊屋簷下的銅鈴微微作響。有人在門外!
‘師兄。’神秀的聲音響起。
八荒和尚把那碗膿血和藥膏收進一個書簍,簡單地收拾了禪房後,道:‘師弟請進!
神秀進房。揮之不去的藥膏氣味令他微微皺眉。他很快注意到八荒和尚的右手。坐下後,擔心道:‘師兄受傷了?’
八荒和尚看了看右手,無奈道:‘嗯,夜裡被蝎子蟄了一下,沒事。不過也正因這小傷,皇后娘娘吩咐下的急事,恐要耽擱。今晚找師弟來,就是想勞煩師弟解圍。’
神秀仍直直地盯著八荒的右手,彷彿沒有聽到師兄的話:‘三千寺竟有蝎子......’
八荒和尚不由自主地將手縮回袖中:‘子夜公主身體欠安,已臥病數日。皇后娘娘得知,覺得這與天驕府中的地藏菩薩圖受潮有關。吩咐我,盡快去修復圖像,並為公主誦經祈福。我的手受傷,不能作畫。希望師弟能代為兄,走一趟天驕府。’
神秀微微一楞:‘我,去天驕府?’
‘嗯,明日清晨,天驕府便會派人來。師弟可方便連夜準備?’
神秀想起天驕府的主人-子夜公主。那個不久前誤闖炎魔塔的宮裝婦人。也就是子美的姑姑。她,似是平易之人。‘好。’
‘有勞師弟!只是不知那地藏圖,受損如何,需修復多久。師弟可能需要在天驕府住上幾日。此事關貴人私事,不宜張揚,師弟只能隻身前往。’
‘師弟明白。’
*
夏季的鹿都,悶熱多雨。
這一場雷雨,從早上寅正開始,此時已是卯末,雨勢雖收,可悶雷不斷,密雲不散。
不過陰天有風,還算涼爽。
雷雨天,一貫安靜的貴安城更顯冷清。一輛馬車在空蕩的街道上,緩緩行駛。清脆的馬蹄聲,迴響在兩側的高樓大廈之間。
馬車在天驕府大門前停下。門內走出一中年男子和一年輕小廝,看樣子是府中僕人。兩人迎向馬車。中年男子伸手打開車簾,把神秀接出,又開傘,為他遮雨。
小廝則把神秀的行囊從車中取出。
中年男子道:‘智者,這邊請!’
神秀道了聲謝,隨兩人踏進天驕府。
陰天的天驕府,寂靜昏暗。雖一塵不染,可不少房窗拴著重鎖,庭院中鮮有花木。空氣中瀰漫著一股不合時節的涼意。
兩名家僕將神秀送到一處亭中,請他在此稍等,便自行離開。
神秀打量著亭子所在的園子。園子很小,除了亭子,只有幾塊零散的假石。
忽然,假石後走出一少女。
神秀覺得有些眼熟,沉吟半刻,想起正是那日在炎魔塔遇到子夜公主時,公主身邊的婢女。少女俏麗,明亮的雙眸透著溫柔。神秀莫名感到親切之意。
從假山走來的阿曼,眼睛一直沒離神秀。她緩緩走進亭子,與神秀對望半刻,默默地把神秀的行囊拿起,示意神秀跟隨自己。
神秀沒有說話,隨她而行。
兩人走出小園,穿過迂迴畫廊,來到一座四面環水的樓閣前。
環形的池子裡,有數隻碩大的白鶴。白鶴見到神秀,仰頸鳴叫,紛紛走來。
神秀還未及反應,阿曼已經擋在他身前,對靠近的白鶴瞪眼,將它們趕走。
白鶴見狀,叫了幾聲後,聽話地走開。
阿曼帶著神秀,走過一座跨橋,進入幽靜的樓閣,來到一房間。
房間寬敞,薰香裊裊。北邊的門簾被捲起,可以看到走廊外的環形池子。這是間佛堂。一座七尺的屏風矗立西側。巨大的屏風上畫著一尊盤腿坐蓮的地藏菩薩。屏風前,有燭果供奉。
神秀見佛像,不由下跪行禮。
房間東面的角落有床榻,用一矮小屏風隔開,權作臥室。
阿曼將神秀的行囊放到榻旁,回到神秀身邊,兩手對著房間四處比劃了一番。
神秀一愣,此時方知少女竟不能話語。不過看少女的手勢,卻能清楚知道她要說什麼。
‘你在此安心作畫休息。貴人在樓上休息,無事,切莫大聲喧嘩,四處行走。我就住在隔壁的房間,需要什麼,就來找我。’阿曼比劃道。
神秀似乎想說什麼,可一時不知如何比劃。阿曼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比劃道:‘我能聽見。’
神秀恍然,合掌道:‘小僧這幾日便勞煩施主照料了。不知施主尊稱?’
阿曼聞言一呆,神色黯然。
神秀感覺自己似乎問了不該問的,剛要說聲‘唐突’,卻見阿曼走到書案前,提筆在一張紙上寫了些東西。寫完後,阿曼把紙遞給神秀。
神秀低頭一看,只見上面寫著兩個纖細的字。
秀曼。
*
安頓好神秀,阿曼回到樓上,子夜公主的寢室。
子夜正午睡。
她過去為主人蓋好被子。一抬頭,瞄到妝臺上的一紅色小紙,心中遽然一驚。快步過去,抓起紅紙,並警覺地在寢室走了一圈,確認房中只有自己和子夜公主,才敢打開紅紙。
上面有幾個蠅頭小字:-
五日后,酉時末,梧桐園,香水榭!
讀罷,少女的臉色唰的一白!
*
盛夏月夜,除了白鶴偶爾的動靜,樓閣內外,蔓延著不能打破的靜謐。
神秀專心致志,正修飾地藏菩薩圖上受潮褪色之處。
雖然北面的門窗開著,可今夜無風。為作畫,房中燈火林立,又有小爐燒著作畫用的驢皮膠。神秀置身其中,大汗涔涔。
他忍不住停筆拭汗,眼前忽然出現一方手帕。側頭一看。是阿曼拿著手帕,跪坐一旁。
‘多謝。’神秀接過手帕,低頭擦汗,眼前又出現一碗冰蓮子茶。
神秀又道了一聲謝,接過蓮子茶。
蓮子茶冰涼可口,讓人得片刻清爽。神秀喝罷,見阿曼沒有離開,卻在一旁調配顏料,研磨加膠。樣子似乎極其熟練。神秀眼中閃過詫異,卻沒阻止。
兩人相處無言,合作無間。
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