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南宮化羽,方唐,衛明,還有幾位身手敏捷的漕幫幫眾,飛牆走壁,翻入縣令官邸。
蕭嶺的縣令大腹便便,饒是有門客相護,仍逃走不逮,又見家中大小五十來人早被制服,只得束手,供認與黎人相通。
之後五日,縣衙除了多了一些陌生壯漢出入,一切如常。第六日,南宮化羽騎著雲龍,出現在蕭嶺渡口,在岸邊獨自徘徊。一時眺望對岸的蒼山,一時凝視江濱的白蘋。此情此景,正如兩年前。他也如彼時,思緒如麻。再見那艘紅色大船,華麗依舊,心頭竟是一慌。
大船緩緩駛來,停泊對岸。少頃,一隻輕舟落下,往南宮化羽的所在飄盪而來。舟上,一則身影迎風而立,錦衣玉冠。最不願意看到的人,還是出現了!南宮化羽的心如石投於水,直墜江底。
四野晴光照耀,江城如畫。
兩人目光沉邃,風雲暗湧。
‘你是想像當年一樣,混入我的船?’元宗義開門見山。
‘你當初知道,我是有意接近你的?’南宮化羽詫道。
‘我何嘗不是看上你的刀,才讓你得逞的。’元宗義毫不掩飾地道:‘不過,我瞞你的事,遠比你瞞我的多。若想聽,找個去處,好好聊聊?’
‘走。’南宮化羽眼睫一垂,道。
兩人並肩走入城,默契地來到山坡上那間沒有名字的小酒館。他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
小店冷冷清清。店家熱情地招待唯一的兩位客人。兩人隔著狹窄的案桌對飲。
酒,依舊粗糙。人,已大不同。
‘我其實姓元,元瑾,元宗義。我是黎人族長,東海琉璃國的大君。’
猝不及防的表白,南宮化羽嗆了一口酒。元宗義的話沒停:‘我的另一個身份,你也許更加熟悉-招搖教教主,燭陰。那個在背後下令,陷害你們南宮家,伏擊肅毒軍,勝澤軍的人,是我!’他低頭淺酌一口,繼續道:‘我並非針對南宮家,只是畏懼機關術-紫孝獨有,若用好可稱霸天下的武器。所謂懷璧其罪,不能為我所用,也不能留給敵人。’
南宮化羽苦苦支撐的冷靜,聽到這裡,一下被打碎!消亡的人事物,紛沓而至,湧進那雙清澄大眼,化作無窮的震愕,恐懼,絕望!他全身發寒,嘴唇微張,不知說什麼,最後竟是失聲一笑。
‘我此行上京,要攻下鹿都,光復我族。你呢?不在太學,來此作甚?’元宗義淡淡地問,彷彿兩人只是正好不期而遇。
南宮化羽只顧低頭飲酒。一甕溫酒,很快見底。他將空碗,高舉過頭,猛然往地上一擲!乓的一聲,酒碗應聲而碎!說時遲那時快,一道亮光掃過桌案,夾帶罡風,往元宗義的脖子抹去!
這時,對面一聲龍吟乍響!
鏗鏘一聲,兩把刀,在半空成十字狀,片刻即兩下分開。
南宮化羽縱身往後一躍,立在階下,手持黑刃。
元宗義站在桌邊,居高臨下,也是持刀。
兩人相隔不足一丈,不發一語,再次揮刀!
南宮化羽使出家傳的明鬼刀法八十一式。變化詭異的招式,刁鑽古怪的步法,身隨刀行,刀隨心走,神與器合一。受店面窄小的掣肘,他的攻防,皆不出五尺之圓,卻仍打得暢快淋漓,瀟灑之極!
元宗義釋懷一笑,身姿翩躚,卻是刀風砭骨;衣袍舒展,卻似鐵壁銅牆!‘梅四式’招式利索,勁道猛烈。他一面應對,一面忍不住如以往般,觀察對方刀法。從對方的第一式‘晝伏夜行’,到第八十一式‘天下無罪’,心中不無訝異:他被吃心上人餵散,飽受毒害,今時功力卻比往日精進?是他苦練修為之故,亦是龍骨‘重塑血肉’的奧秘?
小店內,一時刀影縱橫,斗轉星移!
店家早已不知所踪,留下的家當無一倖免,倒的倒,碎的碎。不知為何,小酒館雞飛狗跳,噼劈啪啪的響,卻沒引來一人。附近閭巷彷彿沒了人氣。
兩少年倏來忽往,轉眼已過百招。元宗義將南宮化羽逼至角落,使出最耗功力的‘梅四’,霎時刀吟不絕。南宮化羽只覺寒風割臉,耳中發疼,背抵牆面,舉刀一擋。
噹的一聲,格外刺耳,兩刀相擊!一截三寸斷刃飛出,穿破酒館窗簾!
元宗義身形疾退,站定後,微微詫異地看著手中殘刀,暗忖自己已控制力道,武器不該如往昔般斷裂。
‘我使的是我父親的黃泉刀!’南宮化羽依在牆上,氣喘吁吁,終於發話。
‘難怪。’元宗義鬆手將斷刀一扔。
南宮化羽睃了一眼地上的棄刀:‘為何不用半把黃泉?因為是我送的嗎?’
沒料他會有此一問,元宗義沉吟片刻,點了點頭:‘嗯,因為是你送的。’
南宮化羽以為他在表達不屑,忍不住大喊一聲,舉刀再來。
‘算了吧,你打不過我。’元宗義斜肩避過,隨即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一下衣襟。
這句話,對方跟自己不知說過多少遍,可這次南宮化羽真真切切地被激怒了。見他沒了武器,嚷道:‘大不了,我也不用刀!’
元宗義直直地看著他,不再說話。南宮化羽再次笑了笑:‘元瑾,你不但隱藏身分,也隱藏實力。一直以來,我剖心相交,你卻虛情假意!戲弄我,很好玩,是吧?’
‘一點兒都不好玩!’元宗義正色道:‘早知今日,當初我決不請你上船!’
南宮化羽愣了愣,嚴厲的眼神略略柔緩,一絲不忍閃過。
元宗義心細如髮,忽起一股不祥之感。就在此時,街上腳步紛沓,店外彷彿一下來了一群人。門口轉眼被人從外用木板封死!店中陷入黑暗的一刻,彈子,飛鏢,利箭,鐵蒺藜,從四面八方,狂風暴雨般射向元宗義!
元宗義聽聲辨位,身子彷彿柔弱無骨,一邊四下遊走,一邊擊落暗器。片刻後眼睛適應暗光,瞟見南宮化羽仍站在角落,一動不動。他漸漸看出端倪。暗器多,看似雜亂,實則有規律。這是一個陣!陣法,即有生門。他二話不說,躍向南宮化羽,身在半空,覷見對方突然抬頭,平靜地看向自己,心下一顫,驚忖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