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感是油漆涂面的涩滑，硬度和回弹性又像是金属板。他隐约觉得不对，调整姿势猛地用力一撑，两条胳膊抖得跟筛子似的，竟是没站起来。深吸一口气，他调集全身力量猛得一站，还是没成功。接下来几次皆不如愿，力气还越来越少。李江横索性用胳膊肘匍匐移动，顺着金属板面，摸到了橡胶轮胎。

为什么会有车？他惊喜地抬起头：到楼外面了？

这个认知给他更大的鼓舞。尽管过程艰难，体力也告罄，但李江横相信只要稍微休息下，马上又可以继续出发。

他舒展身体，想恢复些体力。这一放松，反而让全身的酸痛感加速蔓延。好像每一块肌肉都给灌了一桶速干的胶水，动动手指头都变得越发艰难。右脚稍稍一扭，钻心的痛传来。李江横疼得呲牙咧嘴，还是痛快地对着头顶长长“啊”了一声。

“天空”也很给他面子，贴合着这声“啊”，给出了立体混响的效果。

为什么会有回声？不等李江横想明白，远处传来了清晰地马达声。他侧过头，一缕微弱的光芒在黑暗中转动起来，有若顶级宝石的火彩折射开来。平常再普通不过的一缕光，此刻落在李江横眼里就是全部了。

他看清自己所在的地方。

这里是地下停车场。

有时候折断一个信念，只需要一束光。看清现实的光。

空旷的停车场里传来脚步声，更多的光芒加入让黑暗变得稀薄起来，连柱子上的区域编号都能看清了。李江横却觉得四周越来越黑暗，暗到整个人坠入了另一种无限恐怖之中。

他蜷起身体，一拳、一拳、一拳地捶自己。

“……李江横，你冷静点，不要耽误找你女儿的时间！”女警的声音隐隐传到他耳中。

“你知道她——”李江横一开口，眼泪不由自主地淌下来，话说不下去了。

女警在他旁边蹲下，“我们一定会找到她的，但需要你的配合。”

李江横茫然看着她。

“我不是在安慰你。”女警干脆在他旁边坐下，“在这次异变前，异变调查组收集到了三十五个样本，都是光膜消失时身体正好被光膜穿过的人。异变结束后他们所在的分域，与光膜消失时候他们头部所在，或者头部大部分所在的分域是一致。”

“你和你女儿虽然同时被光膜穿过，但头部位置却分处于光膜两侧。我们基本可以断定，你女儿应该是进入——”她划开一张地图，放大给他看，“南湖分域了。”

他们家就在南湖分域。

李江横看着地图上的正六边形格子，笑了一下，又笑了一下，随后哭了起来。

黑暗之中的怪兽消失了。迷雾之中什么都没有，连一声虫鸣都欠奉。气候不是盛春而是入秋。空气里都是水，他皮肤冰凉，血管里却流淌着岩浆。城市还是那么大，但有的地方他永远抵达不了。

“我们暂时无法得知那边的情况。”女警声音冷静，“但政府不会放弃救助任何一个需要帮助的人，尤其是小孩子。”

“我能做什么？”李江横哑着嗓子说。

“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需要你如实地回答我。”女警望着李江横，“今天下午发生的这次易位与前几次相比，各方面都显得十分特殊。除了水电气网的中断，发生时间与之前几次也不同。这是我们调查组都没有预料到的。”

“李江横，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在地铁里时你突然要下车吗？”

李江横方才意识到为什么会有警察在自己病房一直守着。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心乱如麻，“我说了你恐怕也不会信。”

“再不科学的事情都发生了，还有什么信不信的？”女警安慰他，“你只管把你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每一个细节都告诉我。判断由我们来做，你不用担心！”

李江横慢慢坐起来靠在汽车上。擦干净脸上的眼泪和鼻涕。他一点点整理自己的思路，“因为我看到了那只猫……”

第二日清晨，市政府大楼的市长办公室里。

“……猫？”上一次开会的嘶哑声还没有恢复。

“根据李江横的描述，这只叫漆漆的黑猫每一次出现都是在异变之前不久。他觉得这猫总想引诱他或他女儿穿过光膜。”

嘶哑声没有马上提问，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在响，“他这里提到，黑猫的主人曾说黑猫不是自己跑丢的，是在他面前一下子就不见了？”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