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跟章氏长得最像的小诸葛亮也没能唤回诸葛珪的心智,他还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好在诸葛亮很懂事,到了吃饭的时候就会强行拉着诸葛珪回来用餐,到了睡觉的时候会逼着诸葛珪睡觉,总算是没让事情再恶化下去。
当然,也没好转。
由于诸葛珪这个鬼样子,章氏的下葬之后的各项事宜也全都无从谈起,甚至于连在琅琊的家人都还没来得及通知。
常青看着诸葛瑾每天忙碌的样子,实在是出离愤怒了,但每次常青想要去找诸葛珪的时候,诸葛瑾都把他拦了下来,苦笑着说,身为子女,就应该为父母分忧,如今父亲心神俱灭,他更应该承担起责任来,不至于堕了诸葛家的名声。
这个说法让常青直接哑口无言,没办法,大汉朝最讲究的就是孝道,诸葛瑾现在做的事就是当下世人眼里最正确、最值得赞扬,也是最不能不做的事,虽然孝经里面说了,故当不义则争之,但当今天下的士子们,为了表现自己的孝心,恨不得割肉而侍奉父母,谁会去管父母的义或者不义呢?
更何况,诸葛珪如今的状态,说是不义,也有些过了。
见诸葛瑾劝不动,常青只好再去诸葛珪身上想办法。
说是要想办法,但实际上,常青一点办法也没有。
诸葛珪完全封闭了自己的精神世界,整天就抱着自己那把破琴弹《梁甫吟》,诸葛瑾则为了做他那个父亲心目中的好儿子,整天逼着自己去和官寺中的郡吏打交道,好在梁甫县上下都感恩于诸葛珪的计谋,能让他们免于黄巾贼的刀兵之祸,所以很多事都帮着诸葛珪做了,剩下一些诸葛瑾能处理的事,才会交给诸葛瑾办,想来这些官吏也是为了成全诸葛瑾的孝名才这么做的,不然何至于让诸葛瑾一个小孩子承担这么大的责任。
但是另一边,就没那么好过了,随着诸葛珪妻子章氏病故的消息不断传播,或近或远的诸葛家和章家的亲朋好友逐渐有来梁甫拜访的,所谓亲戚上门,最是烦人,尤其是死了长辈,小辈们有机会邀名的情况下,来的都是些什么类人生物,就不是诸葛瑾能控制的了。
一开始,基本是诸葛珪同辈的亲朋,这些人大多举止妥当,即便是有落泪痛哭的,也是真情流露,除了让诸葛瑾同感同伤之外,没别的不好,还有些长辈能代替诸葛珪的角色,好好安慰一下诸葛瑾,让诸葛瑾不至于被悲伤压垮。
这些人,是常青最欢迎的。
之后,逐渐就有一些专程来此邀名的小辈了,一旦到了诸葛瑾母亲的灵堂前,就开始放声大哭,但哭半天也不见掉一滴眼泪,临走之前还要上演一番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换长姐/从姐/姑母/姨母/舅母魂兮归来的戏码,闹得灵堂中众人都和吃了苍蝇一样恶心,才肯罢休,而后,得意洋洋地与旁人述说自己多么多么孝顺、多么多么敬爱长辈云云了。
这些人,常青恨不得全都打杀了。
最离谱的,是一个年近五旬的章氏族人,楞说自己是诸葛瑾母亲的远房族侄,十几年没见这位婶娘,一定要为她守灵七天七夜才行,说完,就躺在地上开始边哭边打滚,还一边唱着些不知所谓的丧歌,不少来吊唁的宾客都被这人逼得纷纷离席。
最后,靠着常青从官寺借来的一根行刑用的木棒,硬生生把这个老东西从灵堂打出了梁甫城,这场闹剧才算结束。
回到灵堂之中,看着还默默跪在母亲灵前的诸葛瑾,常青忍不住大声说道:“瑾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些人看到是你这个十岁的孩童主持丧事,都觉得你好欺负,便想踩着你诸葛家和章家的名头往上爬,你看不出来吗?你不是说不能堕了诸葛家的名声吗?再这样下去,我看诸葛家什么名声都没有了!”
诸葛瑾摇摇头:“阿青,公道自在人心,只要我坚守住孝道和正道,这些人就不能动摇我诸葛家。”
“砰!”
常青一棍子敲在了诸葛瑾的脑袋上,颇有些歇斯底里地说道:“就是这狗屁孝道,都快害死你了!你就不能稍微像个小娃娃一样,找个靠谱的大人来依靠一下吗?还是说你诸葛家,除了你和你父亲,一个男丁都没了?”
诸葛瑾呲着牙摸着自己的脑袋,说道:“阿青,你这一下力道再大一点,害死我的就是你了。我知道你说的对,我也不该逞强,可我总是觉得,父亲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有我的责任在里面,我要是再优秀一些,再努力一些,说不定父亲就不会这么悲伤,说不定,我要是能做到让父亲依靠我,父亲就能变回原来的样子了?你说是吧。”
“是个屁!”
常青仰天长叹,他算是明白了,为啥孙十万将来会拿一只驴来调笑诸葛瑾,不仅仅是因为诸葛瑾脸长,还是因为这厮脾气也和驴一样倔,怎么也拉不回来。
没办法了,常青活动活动筋骨,大步走到诸葛瑾面前,仗着自己的身高优势,一把将诸葛瑾扛起,头也不回地就向城外走去。
一路扛到章氏的墓前,听着诸葛珪弹了几个月也不变的丧曲,常青一把将诸葛瑾扔到地上。
看着远方那个萧索的背影,听着那断断续续传来的呜咽的琴声,常青突然明白了,诸葛珪其实是一个很自私的人。
在诸葛家这小半年,跟常青相处最久的就是诸葛瑾,所以很轻易地,常青就发现了,诸葛瑾并不是那么的聪明,也不是真的少年老成,很多时候,这些样子都是他装出来的,就为了跟上他的父亲,跟上那个永远云淡风轻、永远胸有成竹的男人,年仅十岁的诸葛瑾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去跟上。
从郡里的文书事务,到对弟弟、妹妹们的教育开蒙,再到对母亲的孝敬、对族人的奉迎,这一切的一切原本不应该是诸葛瑾一人承担,也不是他一个人能承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