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大笑传出,路法又开始讥讽于谦:“这就是你所谓的清除祸端?在我看来,你们的皇帝就是一个蠢货,准备不足就贸然在敌境长留,没有明确的战略目标,碰不到瓦剌的部队,连带你给他进言的整治乱党,他也没有好好想到办法,反而是明知补充不足,还要回宣府逗留,强行查证,如此分不清轻重之人,竟然会被委以国家之首的责任,可笑。”
“汝住口!”
“怎么,听不得我说你们大明的不好么?那我就与你说点好的,据我所知,你们明国境之内,怕是尚能强征百万之兵……”
“而今皇上蒙尘,旧之文官武勋大量覆灭,新晋官员为保荣华,自当竭力奋战,汝是想说这些?”
“不愧是于谦,果然聪明,可这对你来说不是正好么?那批并不忠臣于你的皇帝的文官集团如今已死,你大可以成为文官集团的新首领,然后把控朝政,架空皇帝,这样你就是普天之下最为尊贵之人了。”
“一派胡言!做人当以忠义为立身之本,我于谦不做如此苟且之事!”
于谦义正严词地回击着路法,然而路法却很坦然:“此天授之,你又何必推辞,你们的仁宣二位皇帝,因为谁来着?太宗,他的北伐消耗了大量的资源,而且内部继承问题没有处理得很好,我才有趁机而入的机会,这次大乱,我不过放出些许引导,你们的文官集团就开始腐化了,你知道吗于谦,你们的制度不过是简简单单的皇权与官僚士族在国家利益上的绑定和内耗罢了,既要吸食国家的血液,同时又要支持国家的政策,无非是要寻找一个发展上的积极平衡点。”
路法见于谦不言,继续说道:“我在地球这段日子,也经常翻阅你们的史料,以我看来,自唐末,该叫什么呢?门阀?门阀经历了科举兴起,以小团体势的士绅为主,他们的崛起使得门阀开始没落,因为士绅的流通性极大,不如门阀一般稳定,所以他们必然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对利益的执着与短视,他们对长远的利益极不看重,而你们的前朝,也就是元庭对他们的放任,导致他们越发猖狂,你没发觉吗于谦,他们把自己说成仁义道德的代名词,皇帝是天子,天子要做到的就是像他们一样,而皇帝不是神,做不到独揽全部事务,到头来,只能下放给他们去做,你们的太祖皇帝是想过要改变,但是他只是一个人,他能做什么呢?你们的社会依赖他们,依赖这些由士绅上位的官僚,官僚的选拔与管理又是高度一体、紧密交织的,所以由地缘、文化、社会结构还有你们的科技水准就已经决定了,你们的政权就是以官僚的大利益为主的政权。”
“官僚之……大利益?”
“我相信你在河南山西等地也有发觉”路法继续说道:“当你这样的人出现之后,上面的官僚集团就会开始认为你是异类,但你确有才能和雄心,你能走到这一步,离不开朱瞻基这小子对你的赏识和提拔,他所做的,实际上也就是分化你们官僚集团,你们官僚集团的大利益是一致的,也就是上对抗皇帝,下对抗百姓,以国家和自身的双重利益为立场,目的就是为了和皇帝达成共识,从而剥削其他派系的利益,以此来填充和扩张自己的派系,皇帝当然不是吃干饭的,他们会用军权等力量来对抗文官集团,而他手下的那些将军,又何尝不是官僚集团的一部分呢,只不过性质更加特殊罢了,你们的政权说到底了,最根本的就是如何在官僚和皇帝之间达成一定的平衡,在这个基础上,保证百姓的生活问题,让他们不至于叛变导致洗牌罢了。”
听罢路法所言,于谦若有所思,路法以为自己在对于谦的辩论中胜利了,以居高临下的口吻问道于谦:“怎么样,你现在认识到你们的政权有多不堪了吧?”
“如此若何?”
“嗯?”路法面对于谦突然的发问,一时间也不知如何答复:“你在说什么?”
“纵大明有汝所言,有诸多缺陷,千疮百孔,纵先贤之说被后人如何利用,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论百姓,还是汝所言之官僚,亦或是陛下,都不过努力活于世间,利益,若能掌控好自己的欲望,也不过活下去的条件,而义者,虽常人不解,其亦有存在的价值,万物如阴阳,皆有其正反相背,我等尊先贤事迹,可以教化众人,亦可控制思想,其不外乎出于汝之行为,汝想以此获取怎样之利益,方是其显现之性质,汝可以为我奏陛下出巡,是为剪旧之文官勋贵,亦可以认同我之心声,乃一片忠心,想助陛下稳定大明天下,不论我等是如何思想,既然已经做出,那就对世人有了影响,如何利用这影响,才是至关重要的,我不得不承认,路法,汝的确很有见地。”
于谦说罢,对路法拱手作揖:“今夜多谢,汝之言语于我多有感触,这京师之战,我定不负汝之教导。”
“言南迁者,可斩也。京师天下根本,一动则大事去矣,独不见宋南渡事乎!”
王是其言,守议乃定。时京师劲甲精骑皆陷没,所余疲卒不及十万,人心震恐,上下无固志。
谦请王檄取两京、河南备操军,山东及南京沿海备倭军,江北及BJ诸府运粮军,亟赴京师。
以次经画部署,人心稍安。即迁本部尚书。
郕王方摄朝,廷臣请族诛王振。而振党马顺者,辄叱言官。
于是给事中王竑廷击顺,众随之。朝班大乱,卫卒声汹汹。王惧欲起,谦排众直前掖王止,且启王宣谕曰:“顺等罪当死,勿论。”众乃定。
谦袍袖为之尽裂。退出左掖门,吏部尚书王直执谦手叹曰“国家正赖公耳。今日虽百王直何能为!”当是时,上下皆倚重谦,谦亦毅然以社稷安危为己任。——《明史·列传·卷五十八》
于谦看着弃城而去的百姓,心中很不是滋味,他开始思考,自己留下路法这件事情,真的做得对吗?
“嗟!小娃儿,汝何故穿此红袍啊?”
“……”
于谦的思绪飘到不知什么地方,他没能记起自己说了什么,只记得对方听罢发出的大笑。
“来,老朽来考考你这小娃儿,红孩儿,骑黑马游街。”
“于大人?于大人?”
旁人的声音唤醒了在城墙上看着百姓的于谦,清醒过来之后,于谦攥紧手里居庸关的战报。
“石亨,你且起来。”
“若非于大人向郕王举荐,末将安有戴罪立功之机啊。”
“石亨啊,土木堡一事,非汝之失,乃主事者之过也。”说到这里,于谦眼中闪过一丝悔恨,但很快于谦便继续说道:“如今大敌当前,私人小惠可以不再计较,如今汝收拾残兵,募兵回防,眼下且是用人之际,纵吾不与郕王举荐,殿下又岂会怪罪与你?边关诸将,智勇者推杨洪,其次,则是汝石亨,而今杨洪守于宣府,不可轻离,今以汝掌五军大营,进右都督,汝可知职责之重?”
石亨机动地擦干眼泪,抱拳的双手止不住颤抖:“末将知之!今番,石亨在,则京师在!”
“好!”
于谦扶起石亨:“以后,勿要再言恩惠了。”然后拍了拍石亨的肩膀:“与我说说当下器械还有几何。”
石亨即答道:“我军于土木堡折损器械甚巨,京营所余不足,工部组织民兵日夜修缮,想来,近日当可成也。”
“善。”
不日,户部尚书陈循请见于谦。
“诶,于尚书,现今圣驾羁留于瓦剌,归期难卜,太子幼冲,不可视事,太后妇人,难挑大梁,百官万姓又不可无首,其中利害,于尚书想来是比我等要清楚得多啊。”
“汝是要吾去劝郕王进帝位乎?”
“于尚书,现今汝是郕王最为倚重之人,我等与你同去劝进,非是不迎回正统皇帝,乃是担心太后摄政,臣无计施,军无战意啊,于尚书,太后皇后为了正统皇帝,筹措了多少财宝,汝又不是不知,我等担心若太后在此时临朝摄政,若是太后执意要保正统皇帝,眼下局势只怕更糟。”
“嗯,陈尚书所言极是,战之为谁,确是要与将士们讲个分明。”
“善!现今列位阁臣已经议定,只待于尚书率文武大臣群聚午门,请旨于太后,劝郕王登基!”
“事不宜迟,我等即刻动身如何?”
“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