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寨子庄也是一个普通的村庄,在乡道的边上,离乡道二三百米,迎面一座高五六十米的花岗岩石壁,陡峭光滑。
村庄的进出口在东侧,有一条天然沟渠,溪水在沟渠潺潺流出。沟渠沿上是一条宽三米多石道,随沟渠缓缓地绕了一个弯,逐渐高起,绕到石壁的后面去了。
石壁厚有四、五十米,后面朝山的部分是悬崖,从中部花岗岩石壁凹进十几米宽,五六米高,近百米长的天然连廊,顶部凸出一个二十几米厚的斜坡,成连廊的顶部。
从东往西,底部是十来层楼高的峭壁,中部是连廊一样的石道向山上蜿蜒绕去。溪水在此将石壁割出一米宽,近两米深的凹槽,雨季这里会形成三十多米高的瀑布,旱季不细看,只听溪流哗哗啦啦却不见水。很明显这是由洪水冲击自然形成的。
顺着石道往南走三里多地,便看到柳寨子庄一座座石头房子石头院墙的院落,在小溪两侧高低不平的错落着。村庄不大,一百一十七户人家,四百六十几口人,就以半山坡的薄地而生。再往南山势越发高耸挺拔,树林茂密,一般都是打猎的采药的砍柴的山人才进去。
县大队初创时并不在这里,而是在洋河镇西北部,那里山势平缓,比较富裕,条件要好一些。但鬼子刻意进山围剿,几次遭遇战,县大队损失惨重,由高峰时一百六十七人,到现在的二十三人。后来柳寨子庄的党员柳世斌给县委书记蒋立涛引荐,县大队才迁到柳寨子庄驻扎。这里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果然,县大队转移到这里,鬼子又专门围剿了几次,既攻不进来,又连一个人都伤不着。于是在两端的镇子修了炮楼,意图把县大队困在这里。
这里太穷,饭都吃不上,县大队只是站住脚,快一年了也没发展,县委又出事了,更令人绝望。
这次据消息说省军区直接委派一个新的县委书记来,直接到柳寨子庄来,直接针对县大队的发展。柳世斌和大队长赵志刚是日盼夜盼天天期待。这天,山上的哨位汇报说对面山上上去一对皇协军,不一会又汇报说对面山上下来两个人,好像是一男一女,男的扛着东西,肯定和皇协军遭遇了。
赵志刚立刻带领十名战士,下山去迎接。
走到半山腰,苏阳和李梅都看到对面半山腰里的村庄,掏出望远镜细细观察了一阵,看到有扛枪的走动,但没有正式军服,不敢确认。不过这里就有一个柳寨子庄,应该没错,两人径直下了山,拐过一个横V字弯,上了乡道,便远远看到赵大队长他们。可相互并不认识,相隔有五百米,都停了下来。
李梅喊:“你们是柳寨子庄县大队的同志吗?”
“是。”赵志刚还谨慎的问:“你们是从哪来的?”
李梅说:“我们是受军区委派到阳城县来工作的。”
“是新来的县委书记。”赵志刚兴奋的说了一声,领头向前跑去。可到近前,愣了,其他战士也是一愣。李梅看上去也就二十来岁,苏阳看上去不到二十岁,省军区怎么会派两个孩子来工作,而且是县委书记。
赵志刚心里一沉,哇凉哇凉的,可毕竟是老战士,新来的是县委书记,军人的礼节必须有,还是喊了一句:“立正,敬礼!”
战士们规规矩矩的列队、立正、敬礼。虽然他们衣衫褴褛,面色蜡黄,但还是可看出是训练有素的正规部队。
李梅只顾激动了,也没回礼,伸手去和赵志刚握手说:“终于见到你们了,你就是大队长同志?”
赵志刚是个腼腆憨厚的人,李梅这样和他握手,他更激动加脸红,说:“赵志刚。”
“我叫李梅,这位是苏阳,是警卫员同志。”李梅也自我介绍说,接着掏出介绍信,“这是军区社会部开的介绍信。”
赵志刚看了一遍介绍信,又给介绍十名战士,李梅又与十名战士一一握手。战士们都很消瘦,脸色灰暗,衣服补丁叠补丁,帽檐都破的开了花,脚上的鞋都破破烂烂,几个战士甚至穿着自己编织的草鞋。苏阳扛着箱子,没有和他们握手。他还不习惯这种见面礼节。
李梅看着心里沉甸甸的,问:“地委的同志来了吗?”
赵志刚忙说:“报告李书记,没接到地委的同志要来的消息。”
李梅说:“那就先回庄里等吧。”
一个战士接苏阳的箱子,箱子太重,他估计不足,用力不够,一下差点连人摔倒,把箱子摔了。
苏阳本已放开手,见状又一把提住箱子,连人拎住了。
战士红着脸说:“装的什么东西?这么重!”
苏阳笑着说:“全是铁疙瘩。”
战士们听到苏阳是警卫员,便不忌讳,随意说:“刚才咋看你提着很轻松。”
苏阳说:“本来就不重。”
战士们一个个的来试着提,一只手提直不起腰来,还说不重。可也没人再和他犟,两人架着向庄里走去。
县大队就住在庄公所,在庄子东侧,一个相对较大的院子,正面四间瓦房,一间是庄子办公接待用的,其它几间是县大队用,两侧各两间耳房,一间是厨房,其它住着战士。院子两侧还是空荡荡的。
战士们在院子列队,柳世斌在一旁站着,李梅他们进来时,战士们拍手欢迎,柳世斌拍着手,也是愣了愣,两个孩子,搞不清状况,所以没上前。
赵志刚立刻在队伍前喊:“立正,敬礼!”
战士们立刻立正敬礼。
李梅挥了挥手,说:“好好,同志们辛苦了。”
赵志刚又说:“再次欢迎县委李书记进驻县大队。”
战士们又哗哗的拍了一阵手。
李梅说:“好好,解散吧!”
“解散”赵志刚喊了一声,立刻给柳世斌和李梅介绍。
柳世斌三十一岁了,入党两年多,本在县城一所小学教书,就因为要解决县大队的吃住问题,辞职回的庄里。他一副文质彬彬的,穿着长衫,与李梅握着手说:“欢迎!欢迎!”
把李梅迎进屋里坐下,柳世斌也相对而坐,赵志刚忙着给李梅倒水。
李梅说:“蒋书记牺牲的消息你们都知道吧?”
柳世斌默然的说:“事后半个月,我们才得到消息,同志们都牺牲了,太不幸了。”
李梅又不由落泪说:“霍志奇你认识吗?”
柳世斌说:“我是外围的党员,对县委核心人员认识不多,只是和蒋书记谋过几次面。”
李梅说:“他是打入县委的军统特务。”
“确定吗?”赵志刚也坐下说,“我们收到消息说县委组织里有特务,要求我们不要主动和县委的同志联系。如果确定,应该把消息给县委的同志。”
李梅说:“确定。这次我回县城就和他遇上了,军区不让我和县委的同志联系,我本装作不认识,他和其他两个特务在一起,把我抓了,还是苏阳同志警觉,把军统阳城情报组给灭了,我还验了霍志奇的尸体。你们可以把这个情报传给县委的同志。”
“报告!”
“进来。”
一个战士进来报告说:“李书记,您的警卫员苏阳同志看了我们的伙食,说光吃稀的不行,给了一百个大洋,让买粮食和肉、鸡蛋回来吃。”
李梅也不问情况就说:“听他的安排,去买就行。”
柳世斌和赵志刚都疑惑的皱眉,一百块大洋可不是小数目,应该规划好慢慢花,经费这么紧张,一个警卫员一句话就能决定。
柳世斌说:“李书记……”
李梅打断他的话,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关于苏阳同志,我解释几句。军区韩部长想把苏阳留在军区,苏阳非要跟我到阳城来。走的时候,曹政委说苏阳同志刚参加革命,还不是党员,就以警卫员身份回阳城工作。刘司令说的更直接,政治问题听我的,军事问题听苏阳的,我可以提意见反对,但不能替苏阳做决定。我们恢复县委组织必须依托县大队,意思很显然,我在军事工作上也要听苏阳的。”
柳世斌疑惑不解的问:“苏阳同志我看年纪不大,军区首长就如此重托。”
李梅说:“我也不明白军区首长为什么这么看重他,但他的本事确实比我大。”
“两面镇子都有炮楼封锁,你们怎么去买粮食?”
“我们翻山过去。”
“翻山现在不行,刚过去的皇协军马上过来,你们两人大洋保不住不说,别把小命丢了。”
“苏阳。”听到苏阳在院里说话,李梅喊了一声。
“到!”苏阳应了一声走进来。
李梅问:“你让买粮食?”
“对!”苏阳说,“一天两顿饭,一顿干的一顿稀的,这怎么行!”
李梅说:“这里条件艰苦,就你那两千大洋,能撑多久。”
苏阳说:“当然要想办法,哪能坐吃山空。”
李梅说:“我当着你们的面把话说开。这次来我没带经费,军区首长的架势就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县委更没钱,蒋书记在的时候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我自己也没钱,这次带了两千块大洋,都是苏阳私人的钱。他愿意把钱给我们做军费,我们欢迎,并感谢他。但我们要把话说清楚,把事情办明白。他参加革命没几天,以后作为县大队主要首长,军费问题他当然要考虑解决。”
柳世斌才明白怎么回事,说:“出去买粮不行,村里有些户还有余粮,我去买。”
苏阳说:“行,村里人卖多少我们就买多少,价格比市上的高一点,钱你不用考虑。咱们周边这么多敌人,养活咱们县大队绰绰有余。”
“行,这话说得英雄豪气!”柳世斌伸了伸大拇指,说着出去买粮。
这时岗哨又来报告,说:“大队长,对面山上跑下来一队伪军。”
赵志刚说:“真让警卫员同志说着了。”
苏阳说:“不是我说着了,是我把他们排长杀了,他们闹明白咋回事,一定会回来找我。”
李梅异样的说:“你不是说他的心脏病犯了吗?”
苏阳笑说:“当兵的,二十几岁,哪来的心脏病?是我把他心脏割破了。”
李梅还是皱着眉,说:“我咋没看到你动手?”
苏阳大咧咧的说:“你要看到,他们不都看到了,还怎么糊弄他们。”
“就你鬼精!”李梅嗔了一句,说:“现在怎么办?”
苏阳看着赵大队长说:“二十几条枪,能不能一口吃掉?”
赵志刚摇头说:“我们有两支三八大盖,三发子弹,五支中正式,平均不到三发子弹,十六支老套筒,多的三发 ,少的只有一发,还不知道能不能打响。偷袭还行,先撂倒十个八个,再上去和他们拼命。人家枪多子弹多人还多,正面对抗肯定不行。”
李梅也认为不行,说:“那他们要打进来呢?”
赵志刚信心十足的说:“他们进不来。”
苏阳刚来,也没有强求,说:“那就让他们再多扛几天枪吧。”
县大队的哨位在山坡上一个凸出的小山峁上,这里视野开阔,不仅能看到对面山上的情况,还能看到乡道的情况,东西延伸近十里地。这里往北地势渐渐平缓,乡道以南全是陡峭的山崖石壁。进柳寨子庄的入口有一支枪就能搞定。上次敌人来围剿,企图往进冲,死了十几个,消停了。便用炮轰,什么小钢炮、步兵炮、野炮、山炮,都试了,打了大半天,没打下来。因县大队的一个班,在悬崖的连廊里用石头垒的工事守着,炮弹落在顶上或沟底,对战士没有一点影响。
苏阳站在哨位上,用望远镜观察着,十几个伪军在倒V字弯处蹲了近半个时辰,又原路走了。他今天刚来,大队长又没有信心,否则,这十几个伪军只能是送枪来的。刚才在山上遇到,因为有李梅,怕出意外,不然他就动手了,缴获二十几支枪还可给县大队一个投名状。
洋河镇看不到,张店子也只能看到一点,通往张店子的乡道时隐时现,突然,三个人在一个转弯处出现,正是朝这边走来,应该是地委的同志来了。苏阳立刻回驻地,到门口,见六个女的挎着鸡蛋篮子,在门口张望。女的有老有小,苏阳热情的问:“婶婶、姐姐们好!”几个女的捂嘴捂脸的笑着,显然不适应苏阳的问候,一个年纪有四十来岁的说:“大侄子,你也是部队上的?”
“是啊。”苏阳问“你们提着鸡蛋做什么?”
年纪有四十来岁的说:“我们听说部队上的买鸡蛋,不晓得还要不要?”
苏阳明白了,还担心买不到,这都送上门来了,忙说:“要,有多少要多少。你们进来,我给你们拿钱。”
苏阳和六个女的刚进院子,柳世斌从厨房出来,说:“鸡蛋我已经买了。”
苏阳说:“多买点,把这几位的全买了。”
柳世斌直皱眉,可苏阳说了,李梅说苏阳以后就是县大队的主要首长,钱还是苏阳私人的,他也不好违逆,把几个女的鸡蛋又全买了。
苏阳回到屋里时,李梅正在跟一群战士们聊天,其实是李梅在给战士们讲国际国内抗日形势及根据地的情况。
李梅见苏阳进来,问:“什么事?”
战士们见苏阳拿着望远镜,要过去,抢着到外面去看。
苏阳说:“刚看到张店子方向过来三个人,还有五六里地。可能是地委的同志们来了。”
李梅立刻站起来说:“我们去迎接一下。”
来的人果然是地委书记顾振磊和两个警卫员,打扮成走货的掌柜和伙计,从清河县翻山走小路,躲开张店子镇,直接到柳寨子庄。李梅他们走出去二里多地,便与顾书记迎上了。
还是李梅远远的喊话问是不是地委的同志,又自我介绍,相互放下戒备,才走近了,上前握手问候。
顾书记看上去四十来岁,慈眉善目的,中等个子,敦实有力,目光扫过每个人都带着疑问和狡黠,问:“那个是苏阳?”
苏阳近前说:“我是。”
顾书记上上下下打量了两遍,才问:“今年多大了?”
“十八。”
“哦——”顾书记拖着声说,他怀疑苏阳是刘司令员的亲戚,又问:“认识刘司令员多久了?”
李梅接过话说:“八天了吧。”
“八天?”顾书记不相信的问了一句,又笑着点点头,说:“好!好!”
李梅被问得莫名其妙,尴尬的陪着笑了笑。
苏阳感觉到了顾书记的猜疑,可毕竟不熟悉,不了解,互不信任,更何况搞地下工作的,疑心重。
到了驻地,院门口的情景使大家都一愣,竟然有几十个女的提着鸡蛋篮子,站着的蹲着的,围着大门口。
顾书记问:“这是咋回事?”
苏阳说:“听说地委的同志要来,买了些鸡蛋,乡亲们又来卖鸡蛋了。”
顾书记说:“这个时候还能吃起鸡蛋?”
可他们刚进大门,伙房就传来“哧啦!”一声,鸡蛋液下油锅的声音,接着满院子炒鸡蛋香。“还真吃鸡蛋。”顾书记说着似乎还不相信,直接到伙房看了,锅里正在翻炒的鸡蛋有好几十个,地下还放着两篮子鸡蛋,有几百个。他拉着李梅进屋把门直接关了。
柳世斌也把苏阳拉到一边,指了指外面,说:“这咋办?”
苏阳反问:“有多少?”
柳世斌说:“都买下有上千个。”
“钱够不够?”
“够是够,可买多了一时吃不完,会坏的。”
“没事,我们吃不完就送给庄里每户两个,三个也行。全买下。”
“这……”柳世斌不解的摇摇头,可没办法,还是去买鸡蛋。心里不由琢磨,还给每户几个,他们不回头又卖给我们?这什么事……,他不由疑虑,苏阳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可又想:是省军区司令、政委看好的人,怎么可能有问题。他心里一正自嘲:搞不懂!
顾书记一进门就问:“你们哪来的经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