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春荣旋即出来,脸色陡然变了,紧忙到左秀娥跟前压低声儿说:咋办呀这不是白雪。
看真了?
我还不认识么,白雪是灰毛,这明明是个白狗。冯春荣眼睛里的惊惧显而易见。左发合愣了一下,赶紧撂下碗,站起来也不知该怎么样,没了怒气。左新民皱起了眉头,给他使了个眼色,发合赶紧贴过来。
我给你们说,现在她说啥就是啥,听见没有?
哦哦,对对,你说这老……真有些那啥了?
嫑多嘴,记住,人要紧。
对对,那肯定。
除了申兰英,这几个人心里顷刻翻腾了。一般把这叫迷了心窍,实际是把神经错乱的概念本地化。但疯就是疯,塬上的玉柏疗养院里,有人说住着几百号这样的人。总有那么几十号厉害的,治不好得用链子拴着。也没谁见过,可谁都听说过。左家的人此刻是惋惜,冯春荣是害怕。眼前的现实出乎意料,她已无法躲避自己必须经历的事情。父母之间缓慢沉淀出当下的状态,本身已是在疏远着多数人意识里正常的生活。谁也不知道,误会为羡慕。是她无法继续了,还是从来没有过真正的亲近,这样的段落任谁也无法预计。她收拾起凌乱的暗自感慨,觉得一点也想不出自己家里为什么会让人落到如此地步。过去已经成为一文不值的垃圾,各自陌路上直奔同一定数。母亲走得更快。
她苶在当下,没有转折的勾连起完全无法挣脱的痛苦,害怕自己的世界如洇湿的院落势不可挡在瞬息崩塌。不过,什么时候是期待蓬勃如明年生发的枝叶,而不是凋落成如此浓酽的深切。又一片叶子落下来,光线刺眼的可以哭泣。她不管这三个姓左的人怎么看她,她不想让他们看见自家开始崩塌的显然。
那条白狗开始成为灰狗白雪,疲劳的被母女俩拖着成为申兰英寻觅的结果。她们经过广场的时候,卖凉皮和红薯的女人远远看着,忙扭过头生硬的装作没看见。她不知道该怎么跟申姨招呼,这条狗是新狗,不是白雪,它的出现不是件值得祝贺的事情。如果申姨过来让她看着狗,自己下场去跳舞,该怎么答对。
才觉出是深秋了,申兰英在如年般的漫长之后,心里一下舒朗了。白雪只是耍野了,还不想回?这么些年白养这狗了,一点儿良心没有。不过她还是自觉心满意足,步伐如常一般舒缓,感到被羡慕的惬意。申兰英没在乎过别人怎么看自己,也不知那一天开始到现在,都是。她在乎习惯上的自得,垣丘的路上,以自己的方式消磨时光。跟在后面的冯春荣看到了母亲的日常,但一直低着头,走得散了神。
那条狗的劲儿卸了,只得悻悻跟上,大概不再想一直尝试着自己勒死自己。缺乏撕咬反抗的勇气,它用了太长的时间终于无心挣扎,直到一个陌生的院子里。这破烂的地方,还有另一只狗的气息。那块毛毡,是忍无可忍的。
看着母亲回了家,把门关上,冯春荣马上跑去学校。这事儿赶紧商量一下,不敢再有个闪失。快到学校的时候,她忽就觉得不妥。也是事在急迫,匆忙就跟着母亲往家走,白白把一条不是自家的狗就这么牵走了。母亲迷在当下,自己要把这忽略了,那也说不过去。她赶紧又折向老左家,有些着急,想能走多快就走多快,一辆摩托在眼前刹住,是左发合。
我爷刚想起来叫我跟你爸说一声,不敢耽搁了。
唉,对不起啊,这啥事么,你能不能把我捎你家去,我有话说。
那要么我先给你爸说一声?
咱先走,完了我马上回学校说。
摩托飞快,他们到院门口的时候,左秀娥正从门户里出来:哎?冯老师咋回来了?
姨,刚走得急。
你妈回去了么?
回去了,你放心。
哦,那快进来,嫑着急哦,唉。左秀娥看看冯春荣,打心眼儿里稀罕这样的女子。左新民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正看见他们过来。刚才他跟女儿说的正是这事儿,怕冯春荣照顾着她妈,让发合赶紧给老冯说一声去。场面的尴尬,申兰英没感觉,要是没冯春荣在场,真还就麻烦了。俩人都觉得,跟发合说好,狗算是给她,毕竟还是人要紧。一条狗如果能让人安生,比啥不强啊。平心而论,虽说跟老冯没什么交情,但发合至少是城中毕业的吧。
女子嫑急,你妈咋样?
爷,回去了,这会儿没事我就来了。
你看这娃,赶紧给你爸说一声去。左新民嗔怪的看着冯春荣,那不是假意客气,而是觉得年轻人临事的慌乱。
我马上回去说,有个事跟你商量,要么跟左发合说,都行。
我知道你要说啥呢,你不来说谁还能怪你,谁家没个急难,行了,咱不说了。左新民微微一笑,觉得有这句话就行了,还有什么可计较的。
唉,爷,没办法,那狗不是我妈那只,现在成这了,你要不怪,我把钱给……给左发合吧。
哎哎,冯……老师,算了算了。左发合忙不迭搭言。
那咋行呢么,狗又不是她的。
不敢不敢,也不是我花钱,人家给的,咋能说到钱。
唉。冯春荣叹了口气,一时不知所措。左秀娥过来拉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摩挲着她的后背。
冯春荣见了父亲,前言不搭后语的说了今天上午的事,着急得词不达意。老冯明白了,有些分神,词不达意的说了句:左师人心长。
你说咋弄么?
你今儿把课调了,不上了,回你楼上歇一歇,没事。
不歇了,我回看我妈咋样了。
算了,我回,该咋就咋,你回你楼上吧。
那,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