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只是烟雨江南,吴地人家的一个小村庄。
比之青城,虽然少了一份温婉柔情,却也多了几许古朴简约。
山村雨后,草木如洗,房舍和山峦被云雾笼罩,望不见世上人家。
“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小时候的我,总期待遇见一位仙翁,白发长眉,仙风道骨,与我成了莫逆,日日聚说,与书为伴,不知不觉成长。
后来,我的笔名取了“听雨先生”,便有诸多读者询问“先生是不是白发长眉,一袭长衫,临风站立,仙风道骨”的模样。我便只有笑笑了。
这笑,大约也是嘴角微微上扬的微微笑。“你想像的都是对的。差不多吧!”我便这样回复亲爱的读者们。是啊,何必破坏别人心中的美好呢?
这也是一种善良。我虽没有那么老,也没有白发长眉,但一袭长衫却是有的,况且“须发花白”也是真真切切的。苏东坡“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的感慨,在我年过半百的时候,就这样忽然的也感慨上了。
虽算不上“仙风道骨”,但自从离开政界,不再做“官”,回归做个平常老百姓,却也是修心养性,与人为善,“仙风”有一点点儿,“道骨”也有一点点儿。
“仙”“道”“儒”“佛”之间,大概也是差不离的。越来越与世无争,看得惯世间的一切人和事,没有不满意的了,更没有所谓的愤怒。
河西,因在溪的西面而得名。村的东面有一条小溪流叫西溪。
村庄居于群山之间,西溪环绕,松竹涛涛,庄稼四季常青,一条蜿蜒曲折的乡间小路,连接起每家每户。无论风雨晴雪,都好似那流动的山水画,挂在岁月的墙上,墨香四溢,转瞬已千年。
就是在这样美丽的小山村,却也出了个泼妇叫贱丑娘。
“泼妇”这个词,清朝时的李渔在《风筝误·闺哄》里是这样说的:“老泼妇,老无耻,新年新岁,就来寻是非。”这是指没有知识,素质低,不明白道理,也不讲道理,理穷而露本质的蛮横无理取闹之妇女。
当代小说家赵树理《惹不起遇一阵风》里说:“让一个泼妇血口喷人侮辱自己一顿,也真有点气不过。”这泼妇当众骂街是常事,被骂的往往就不值得了。
说起“泼妇骂街”,我便想起开元四十七世纪上半叶的文坛。
鲁迅写的文章经常被人大骂,周作人、沈从文、胡适、郭沫若等曾经多次大骂过鲁迅的文章,而且还由文章而大骂鲁迅的人品。翻翻那个时代的报纸、杂志,连看几期“骂来骂去”的文章,你都不由得不笑出声来。但这些骂,几乎都是实名,都是有理有据的骂,是文绉绉的骂,即使夹杂了粗话,那也是让你感觉舒服的、文明的骂,很有些意思,并且绝非凭空的骂。那时候的文坛可热闹了。
有时候我想哪,倘若能穿越时间,我便去到那个时代,加入这批人的“乱骂混战”中去,我也写文章,骂骂人。也被胡适、沈从文之流骂骂,感觉蛮舒服的。
他们的骂和被骂都是光明的。我若加入,骂他们或者他们骂我,定也是光明的。因为我们本是光明之人。他们之所以要骂是因为政见不同,观点不同,看法不同,哲学思想不同,以致到了根本无法调和的程度,因此这些文学家、思想家们便拿起笔来,以文化、文字为理念,以思想诗情为纽带,以报纸杂志为阵地,展开了一个时代风起云涌的“文骂”。没能参加,真是可惜,生不逢时呢。
河西村本来就是一个小小的自然村,几十户人家。人们又习惯于分成四个区域来称呼:鹅彭、外头、山头底、杨家。这个村隶属于双井大队。所以,我们也叫河西生产队。
双井这个地方,是因为有两口水井连着而得名。这两口水井,是全村人的全部饮用水源。水质非常好,冬暖夏凉。冬天冒热汽,夏天可冰西瓜,冰凉冰凉的。
我小时候读书的“双井小学”,学校门前就是这两口水井。一到课间休息,便都跑到井边玩耍。拿大人的小桶,从井里汲水,洗头洗脸,洗手洗脚。清清凉凉,舒舒服服,干干净净的,再回到教室上课。
那时候,我家住在河西村的外头。而贱丑娘也住在外头,在我家房子的前面。每天不见也得见。
后来,我问遍村里所有的老人小孩,都没人知道贱丑娘叫什么名字,姓什么,就连她的子女后代也不知道。这很有些奇怪。好像又不奇怪。
至于为什么叫贱丑娘,是因为她的丈夫叫贱丑。
贱丑姓邹,至于真正的名字叫什么,也没人知道了。开始使用身份证的时候,必须登记真实姓名了,村干部没办法,只能问他自己。他便狠狠的吸两口烟,再架起一条腿,把长烟筒杆在鞋子上敲敲,又吸两口,这个时候,他会笑一下说,“从小爹娘都是叫我贱丑,从来没有喊过我真名字,也没告诉过我。大家也这么叫了一辈子了。”于是,他的身份证便写上“邹贱丑”,作为正式名字了。
据说,邹贱丑家往前八辈子都是种地的,他的母亲生养了七个都养不大,有的生下来就没气了,有的带到两三岁就莫名其妙的死了,最大的带到七八岁的时候,掉水塘里淹死了。后来有高人指点,名字起得“贱”一些,好带。于是他的父母便受了启示,在四十岁“高龄”时生下来的男娃,就叫“贱丑”了,够“贱”的名字了吧。
还真不赖,果然长大成人了。只是他的父母再没有给他生个弟弟或妹妹啥的。贱丑成了独苗。名字叫得贱,养得可金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