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章 姐弟(1 / 2)女安首页

“女安。”那边有清亮的女声呼喊起来。

青石台阶上抱膝的女孩抬起头来,两个黑亮的眼睛盯着不远处玩闹的姐妹们,一双目光极深。

她身穿素色筒袍,颊白脸瘦,头发披散下来垂到后腰,盖住她因穿着有些局促的上衣所露出的腰部。

女安的细眉、眼瞳和长发俱是漆黑的。

披下的头发没有被皮绳紧紧捆住,而是自然地落在她轻薄的后脊,又静静地垂在脸颊的两边,将本来就瘦的脸衬得更是娇小。而在那自然形成的细眉之下,是那双让人难以忘怀的双眼。当她望向别处的时候,你觉得那个目光是失焦的,漫无目的的;当她望进你的眼睛的时候,那眼睛里又突然有了许多秘密要跟你吐露;当她发呆的时候,她又在跟自己对话...这样的女孩,这样的相貌,应该是最喜镇顶好的姑娘了吧?

可惜单只她脸上凉薄的样子就让很多媒婆并着夫人望而止步,更不用说那个不好应付的母亲...

今日女安是难得的空闲。母亲忙着与刘婶一起给弟弟裁新衣,没空用她,她便跑出来了青衣巷,正碰见一群女孩儿在跳皮筋。

起头的是卖藕家的大女儿丁满,小镇少见的英姿飒爽的女儿。

“你娘今天没压着你做活?”丁满一见女安就乐“你来玩不?我给你撑着绳子!”丁满两个眉毛弯在一起,她的身后半身之处是极为相似的另一张脸。姐妹俩从头上扎的羊角辫上的五彩线到脚脖上套的粗银镯子都是一模一样的。

但谁也不会给俩人认错。

这两个女儿的性格大不一样,像是两个极端生在了一个肚子里,分开看觉得这两个姑娘性格奇怪的很,合在一起又是说不出的和谐。姐姐丁满的急脾气所有人都知道,生气起来起来谁都止不住,又若高兴劲起了,兴之所至又能把屋顶都给掀了,真是像个男孩。一起玩的女孩都拿她没办法,只有她双生妹妹丁零能制住她。

“我对你讲过了,女安是叫不来的。你何时见过她坐下以后挪过窝子?”丁零从不用力地表达自己的情绪,但是她的眼睛也满是笑意,显然是对那个蹲坐在台阶上的女孩极是喜爱。

她平日不说话,要说出来八九不离十。

果然,台阶上的女安冲着一边使劲招手的丁满摇了摇头。

丁满见女安唤不来,竟也不恼,反而回头冲妹妹傻笑一下“你看她那两只眼睛几乎黏在我们身上,肯定是想跟我们玩不好意思说。我这就再去叫她!”

丁零只给了她一个脑瓜崩。

“哎哟!”二人追追打打,又回去女生堆里玩耍去了。女生们三三两两地散开,有的接着跳,有的嬉闹起来。

女孩子最是擅长嬉笑怒骂,一时间,整个青衣巷回荡着清凉地笑声。这笑声像是一支温润的小舟,直直飘入女安的心田。忙里偷闲,这是女安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

她的快乐这样隐秘,只有自己才能够知道——

一是,她所见的世界与常人的并不一样。二来,因她虽然快乐,但是脸上的每一丝细微的颤动像是被冻住一般,旁人是怎么看也看不出来,只看到一双紧紧盯着的眸子,叫你心声一颤,撇转过头去。不过,女安早也不需要大声呼喊出来,她将自己的需要压缩,压缩到最小。没有需要就不会渴求,没有渴求就不会需要别人来满足,女安早就学会了自己满足自己。

她对此习以为常。

可惜就连这样小小的隐秘的快乐,也并不长久。很快,心中的不安又会卷土重来,一个怎么捂住耳朵都躲不掉的声音会响起来——“女安…女安…”

晌午过后,吃了午饭。

最喜与别的村镇自是不同,横跨镇东西的集市这会仍是热闹的很。不愧是南北通商的要道,即使身处南疆瑰丽茂密深山,市场上的东西还是花样繁多,吃的有南疆特产的蔬果,各个奇形怪状,价钱却便宜的紧,也有北国的牛羊,跟着驼队走到南疆已经瘦的不行,如果还要带着走,需要送到妹山的草场吃肥再走。耍的就更多了,有打马的响鞭,起车的铃铛,多是些商队便于携带的玩物,简易轻便,各地的商人齐聚最喜镇,大宗生意私下商榷,尾货就投入最喜镇的东西大集,赚几个小钱,给小买卖人一口饭吃。而穿的用的是最多,除了礼佛的用具是最多,当地难见到的薄纱丝绸要是细细观瞧指不定也能找到,马鞍马嚼子,甚至是驼队需要的装备在那边的常年摊位也给您备好了。这样的热闹总能吸引不少的当地的孩子去集市上乱逛。

只是路过的王安对此兴趣寥寥。

只能看,不能买,有什么个意思。这个九岁的男孩戚了一声,脚下小皮靴踢个石子叮叮当当走出了集市。路过路口,石子走哪里他就走哪里。

走走跑跑,竟然就来到一片只余木石砖瓦的空地,上面有一群男孩子在斗草。

斗草玩的简单,几个男孩子从周围找了几片闲草,七嘴八舌扯了几根就斗起来。斗赢得站起身子抖一抖,坐下再挑战下一个。男孩子真是容易煽动,这么简单的拔草根游戏都能喊叫起来,甚是热闹。

王安抬头看见这群孩子,那永远高高昂起的脑袋瑟缩一下。他不上前去,只是远远盯着他们的热闹看起来。

“哟,这不是王安么。”

有男孩看见了那个形影单只的。向他指了指小声跟周围人说起来。

“哟,还真是他。”

“他是谁啊,叫他来玩吧。”

“别叫他,就是个赖皮王,玩啥赖啥。输了还打人。”第一个出声的男孩道。

“叫他过来咱们玩抓人,让他抓,这他没得可赖,也打不着我们”那个不识得王安的孩子出主意说。

“好主意,好主意!”别的男孩听到抓人,都想玩,一个个的响应,也不管叫来的是猫是狗还是那个王安了。

王安从远处看到孩群起了骚动,心下别扭,想要拔腿想走,可是跑来的那个孩子也不顾他的脸色,硬是把他拉进来了孩群。

“王安,你来抓人,来抓我们。”孩子们围着他安排。

“我不抓人,你们都藏起来了,我一个人在外面,有甚个意思?”

“玩黄鹞吃鸡!”有个瘦杆儿似的男孩提议。

“我要当头鸡”

王安转动眼珠看着瘦杆儿,瘦杆儿被他看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顿时不会说话,只讷讷道:“大鸡应该让明童当。”明童是商会的小孩,出手阔绰,在孩子群中自然有着威信。

别的孩子也听到了王安“无礼”的要求,果然去扯头张望那个站在一边的明童。

“又是明童”听了这话,王安心中还是生了一股子气,“不就是爹在商会当值么?耍什么威风!”

逃学出来的明童就站在人群边上,听到这话,略有兴致地审视了王安一番,王安也抬头看过去,两个人隔着人群远远对视了一下。

“好,咱们玩抓人,我来抓,一直抓到最后一个。我只数十个数”王安突然松了口。

孩子们不明就里,一听玩抓人,生怕王安反悔,很快就四散奔逃开去。明童跑在最后,临走前回了头看了王安一眼。

“呸,看什么看。”王安转过身去数数“一!”他大声喊出来。

“还让我抓人”在数数的间隔中他小声嘟囔。

“二!三!四!”大声。只数到四王安就不耐烦起来。

“抓你个大头鬼,小爷我走了,你们藏窝到天黑吧!果然那群混东西叫我来没有什么好事。”

王安才不管被发现之后别的孩子怎么看他,他轻易就丢下那群藏起来的孩子们走了。他更不在乎他们藏到什么时候才会发现原来根本就没有人来抓他们。

这个孩子个头窜的早比他的姐姐高了一块,日光一照,映在青石板上的影子高高壮壮,似是成年男子才有的身形。小孩看着身前被光线拉长的黑影,心中疑惑的很。这样的疑惑伴随他很久很久:

“这个影子这样的高壮,是个大人模样。既然我是一个大人,为什么我发出的号令,他们不听从呢?为什么在家中只要我要,就没有要不到的,但是在外面要什么没什么呢?”

太阳从他的身后射来,照的他的脖颈子直发出烫意来。刚刚伴了他一路的那颗石子也不知道被踢到哪里去了…

唐氏总是抱着怀里的儿子问,你喜欢爹还是娘?

母亲的怀抱暖暖的,从小到大,王安总是依靠在其中,围绕他的臂膀从紧紧收着,到现在的松松环着。“安儿,我已经抱不动你了。”王安听了这话更使劲地往下坐了坐,逗得唐氏大笑起来。然后唐氏旧话重提起来:

“安儿,你喜欢父亲还是母亲啊。”

“安儿当然喜欢母亲。”

唐氏满足地笑着。

唐氏如果知道真相,可能再也无法这样温柔笑出来。其实,王安最喜欢的是姐姐女安。喜欢的理由简单到粗暴:只要他说什么姐姐就得做什么。

不论她到底愿不愿意,她都必须听他的。力量在欺辱无力人的过程中产生,而王安沉醉于此。每当在外受到拒绝,他便去寻找最无法拒绝他的人。

王安在镇上搜寻着姐姐女安。

“唔嘿!”一辆拉货的马车从后面冲过来,差点撞到路中间探头探脑的王安。

车夫使了大力才让马车绕过了孩子。他转头朝地上吐了口痰“呸,谁家瞎眼崽子在街上瞎晃,嫌命长了吧!”

小孩听了这话竟也没吓得跑走,反而蹲下身子从地上拾起来个石头就砸过去,石头一下子砸到车夫的头上,就连他手中拉着的马也受了惊,四蹄不安地踩动一声痛“呵”从他的口中窜出,再抬头,那个扔石头的孩子头也没回,正往前猛跑。

“你给我停下!”

车夫驱动那匹马小跑起来,几步就在一个巷口赶上了王安。王安听到背后的声音,回头一下竟是车夫追了上来,“啊!!!”他吓得大叫,声音刺破空气,回荡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