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清晨,姜妙起个大早,按例洗漱一番便到小厨房里帮厨。庖乙昨晚炖一盅骨头汤,一夜未曾合眼,如今正坐在板凳上,半明半眛地打瞌睡。
姜妙不去吵他,径直去备菜,近来秋意渐浓,羲和的吃食里也是鸡鸭鱼肉的见多起来,赶在天寒地冻之前,一番大肆进补。今日早就定好要做一道花雕黄鱼,一道栗子鸡,一道醪糟圆子,再配上一例熬得浓浓的骨头汤,就算是圆满了。
姜妙一面极其熟练地剖鱼,一面日常腹诽:不愧是“富贵闲人”,每顿都要吃的这样花心思,每日也不见出门走动,就这还没给养得白白胖胖,也是不可思议了。
正想着,忽听一声极细微的“叮”一声响,她循声望去,似是庖乙在熟睡时掉了什么东西在地下。
她走过去捡起一看,却是一块青白色的玉坠,雕作飞燕之形,成色自是极好,更兼油润水滑,显是时常被人拿在手中把玩的缘故。
这样好成色的东西出现在庖乙身上已是奇事,但更令姜妙色变的却是另外一桩:这只飞燕上端端正正地刻着一个“羡”字,姜妙曾在自己母亲身上见过完全相同的一枚玉燕,上面刻的是母亲的闺名“未”字,与眼前这个,正是一对双飞燕!
此时庖乙也清醒过来,看见姜妙紧紧攥住那枚玉燕仔细打量,不禁脸色大变。他出手如风,一把将玉燕夺了回来。
姜妙咄咄问道:“你怎么会有这枚玉燕——你从何处得来?”
庖乙将玉燕收好,抿紧嘴巴并不回答。
姜妙又问:“这玉燕和母亲的正是一对儿,另一半怎么会在你的手里?乙父,你究竟是谁?”
庖乙仍旧不言,脸上已尽是痛苦之色。
姜妙再问:“乙父,难道你是……”
“好了!”庖乙忽然将她打断,“莫要再问!你再怎么问……我也什么都不会说的。你年纪尚小,不该问的,便不要过问。”
姜妙十分不忿,但她抬头便看见庖乙那张疤痕狰狞的脸,口中的话却无论如何都问不出了。
但到底还是心中有事,二人一时无话,只默默地备菜,只是心神早已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姜妙心中疑虑,深思游走,等她恍恍惚惚地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手捧花雕黄鱼,直愣愣地走进了羲和房里。羲和见她,也是微微一讶,姜妙老脸一红,端着菜盘就要往回走。
“何必这样麻烦,”羲和在后面说道,姜妙回过头,他已将桌案清理出来,“且将盘盏放下吧。”
姜妙讷讷上前,却见身后房门打开,之前见过一面的绯衣侍女正拎着食盒,气喘吁吁地进来,看到她,脸上仍是掩不住的惊疑之色。
姜妙十分尴尬,在人家取菜之时,端着一盘径自走了,像个什么样子?
羲和却好似误会了她的脸色,笑道:“你这是还未用饭?便坐下随我一起吃吧。”
他说着,吩咐道:“沐芳,你且去再备一副碗筷。”
沐芳手脚麻利,很快便再取了一副碗筷来。姜妙向她道谢时,仔仔细细地将她打量了一番,只见她圆圆脸蛋,观之十分可亲。此女是姜妙入府以来所见的第二个大丫鬟,似是专门伺候羲和饮食起居的,倒比齐光要更亲近些。
姜妙便坐下与羲和一同用餐。这是她第一次在羲和用饭时见他,只觉好不拘束,又有些好奇,见他吃相斯文,别无特异之处,便也安心用起饭来。
庖乙所制饭食,无一不精,尤其是那道花雕黄鱼,香醇鲜美,令人胃口大开,虽只有一人分例,但菜品繁多,两人倒也能吃饱。
姜妙正在埋头苦吃,忽见视线里羲和将一只玉碗推了过来,却是那碗醪糟圆子,她不禁一愣。
羲和道:“这个归你。”
姜妙望着他淡淡面庞,乖乖将一碗醪糟圆子食尽,忆起前些日子的点心和牛舌饼,不禁思忖,这位公子,大约是很不喜吃甜食吧。
酒足饭饱,二人便自觉取了棋坪出来对弈。只是今日姜妙心不在焉,行棋便十分随意,只不知羲和出了何事,也不是平日状态,一盘棋莫名下了许久,最后不了了之。
羲和笑道:“阿妙今日似有心事,下棋之时颇感心不在焉啊。”
姜妙回敬:“彼此彼此罢了,不知公子又有何心事呢?”
羲和略微沉吟:“今晨接到消息,我王兄出征梁州,大获全胜,如今已班师回朝,不日便可抵达沬都了。”
姜妙讶道:“我以为你们王子都是如你一般吃喝玩乐的闲人,却原来还是有正事可做的么?”
羲和不以为忤,反笑道:“这可是大错特错。除我之外,我的兄弟们没有一个如我这般闲的。”
姜妙了然,望着羲和的目光不由流露出几分怜悯之色,说是闲人,不过是不得宠罢了,只能困在这小小公子府中,每日里连个交游的人也没有,便如同软禁一般,谁能想得到他竟是位王子呢?
羲和并不理会她的目光,又道:“我的烦恼已经告知于你,你的烦恼又是什么?”
姜妙哀叹一声,只觉千头万绪无从说起:“唉。”
她觑了觑羲和,问道:“你可认识什么有名人物,名字叫作‘羡’的么?”她直觉庖乙从前该是什么大人物。
羲和一顿,忍不住好笑道:“我自然是认得的。”
姜妙眼色一亮:“是谁?”
羲和道:“世人多有不知,我父君便单名一个‘羡’字。”
“什么!”姜妙惊呼道,“乙父竟是你父亲?”
羲和:“我父君此刻正在成汤的皇宫里。”
姜妙喃喃:“不是啊,那是我糊涂了,那不是你的,是我的,可,‘羡’是皇帝老儿?那,乙父又是谁……”她的脑子里已经一团浆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