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精明的安虎!灵活的安虎!……您是法老的仆人,您是法老的眼睛,您是法老的舌头……没人能够比您更了解法老伟大的心灵……啊!啊!安虎,安虎!您是人民的儿子,您是人民的眼睛……”
五音不全的男人嘶吼伴随着有节奏的铃鼓和笛子声一股股灌进耳朵,这使得可怜的殷戍感觉更加燥热不堪。
他正坐在一顶双人抬的小肩舆上,头顶上用镀金的细木棍和厚实的亚麻布撑起了一副遮阳棚。
尽管防晒措施做得很到位了,还是挡不住四面八方滚滚而来的热风。
他不停地摇着一面用棕榈叶做成的大蒲扇,觉得自己热得快虚脱了。
他的前后左右,是八名个子矮小、体格精壮的黑人汉子,而脸盘上却是高鼻深目,完全没有黑人塌鼻头、厚嘴唇的尊容。
他们统一剃着光头,只在裆部围着一块简陋的粗布,人手一杆长矛,走得浑身大汗淋漓,正扯着喉咙吟唱着那首赞美“安虎”的赞歌。
而在小小队伍的前方,则行走着一支由四名肤色稍浅的小孩子组成的小乐队——一人吹着笛子一样的管子,一人嘭嘭敲着腰鼓,剩下俩人则随着乐曲的节奏摇晃着铃鼓一样的玩意儿。
他们正沿着一条尘土飞扬的大街前进。
这里的地面全由滚烫的沙子铺就,在烈日的照耀下白花花得晃人眼睛;道路两侧种植了几排棕榈树,不过似乎长得并不茂盛,枝叶稀疏的树冠并不能提供多少阴凉;
不过,即便是那样一块块小树荫下,也聚集了大群大群的人——肤色有黑有白,性别有男有女,身材瘦小、营养不良;有人包着头巾,大多数光着头;几乎所有的人都袒胸露背,只在裆部围了一块破布;他们看上去疲惫不堪,或坐或站,要么举着陶罐喝水,要么啃咬着面包一样的东西……他们都在木然地看着街道上这一支鼓乐喧天的小小队伍通过。
而在他们身后,大道两侧高高低低的砖胚房里大都空无一人。透过黑洞洞的窗户和大门,可以清晰地看到屋内简陋的家具和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
那里住的都是些什么人?人都跑哪里去了?……
殷戍热得浑身大汗,脑子里却止不住地胡思乱想。
他其实失望透顶。
他万万没有想到,在宫殿的大窗户中看到的那座壮丽、整洁、雪白的阿玛尔纳城,一路走来却这般灰扑扑的德行!
这就好比屏幕中那些千娇百媚惊为天人的网红,走出屏幕后都是一脸玻尿酸满身硅胶的倒霉模样。
“殿下,殿下……”塔蒙满脸是汗,倒着小碎步追了上来,“您快喝点清凉的饮料……今天这天气真是出奇得热……”
她高举着一个细口阔肚尖底瓶,“……用井水浸过的啤酒,殿下……”
殷戍赶忙接过来猛灌了几口,清冽酸甜的口感让顿时他感觉精神一震。
“叫他们不要再唱了,神灵啊快把我吵疯了……找个树荫停停吧,”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休息一下,我热得实在受不了了。”
塔蒙冲着前面的小孩子喊了几句,小小的队伍便朝着最近的一处树荫拐了过去。
树荫下盘腿坐着一大群上了岁数的人,一个个肤色黝黑、形容枯槁。
有不少人拖着长长的白胡子,努力睁着浑浊的双眼盯着他们;有的人甚至连围裆布都没有,仅仅在干瘪的肚皮上系了一根肮脏的绳子。
“滚,滚开!”领头的一名年岁稍大的孩子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根鞭子,用力朝着那群可怜人挥舞着,“快滚开!老爷要在这里休息!”
伴随着凌厉的破空之声,皮鞭抽打在那群老头身上发出清脆的噼噼啪啪的声音,人群顿时大乱!
老人们抱着脑袋,惨叫着四处乱窜,在漫天烟雾之中不时有人猛烈地相撞、踩踏,很多可怜人倒在地上翻滚嚎叫,而远处的行人也吓得掉头就跑!
殷戍看得目瞪口呆。
“住手!”他一下子跳下了小肩舆,大声吼叫着,“快他妈住手!”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冲口而出的竟然是汉语!
那孩子停住了鞭打,回过头疑惑地看着他。
剩下的孩子,抬轿及护卫的几名黑人噤若寒蝉,一下子跪在了滚烫的沙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殷戍顿时窘迫万分。
好像刚刚做了坏事的是他,而不是别人。
“不要打那些可怜人了,小涅托!”塔蒙款款走上前来,挽住了他的胳膊,“殿下,我们去树下休息一下吧。”
那孩子收起了鞭子,一下子跑开了。
塔蒙使了个眼色,黑人们便恭敬地站了起来。
殷戍顺从地跟着女人慢慢走到树下。
这里已经一片凌乱,沙地上散落着不少扯碎的亚麻布和绳子,甚至还有两双草编的凉鞋。
他坐在一块石头上,发现那些可怜的老头子几乎一瞬间都消失了,只剩下几个人在远远看着自己。
他想了想,便冲着黑人们招了招手。
“你们过来,”他示意塔蒙递给自己那个装满啤酒的大尖底瓶,“都过来喝啤酒,每个人都喝。”
黑人们面面相觑,犹豫着不敢过来。
“过来喝呀!”殷戍大声命令道。
他们只好战战兢兢地挨个过来,羞涩地笑着,不住地打躬作揖。
领头的那家伙小心翼翼接过尖底瓶猛灌一口,然后依依不舍交给下一个人。
塔蒙肃立在殷戍身边,静静地看着自己的主人“赏赐”啤酒给这些下等人。
她嘴唇动了一动,似乎想要说什么,最后却一句话也没说。
四个奏乐的孩子凑在一起,死死盯着黑人们手中的尖底瓶,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你们也来喝,”殷戍朝他们招招手,“来解解渴吧……塔蒙,还有啤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