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柏渡,距离荥阳五十里,是黄河渡口,西接虎牢关,东联桃花峪,渡口南面田野平坦开阔,衰草离离,北面黄河,千里冰封,黄土古道,蜿蜒而至,两侧遍植古柏,终年苍翠,为这里染上一点生机。
郑镜思与权策共乘一车,一路都在观察他,面嫩年轻,相清俊,气质沉稳,奇怪的是,周身都缠着一股忧郁悲壮之气,这人皇亲国戚,年纪轻轻就当将军,还有什么值得忧郁,让他悲壮的?
权策沉沉望着车窗外,任眼前风景一掠而过,眼睛没有焦距,丢失的一张画,让他逃脱安牢笼的欢喜碎裂一片,他自己倒没什么,那幅画,可以是大不敬重罪,也可以一笑置之,不涉及原则问题,以大唐的开放氛围,当不至于要命,他担心的是父亲,他费力经营这许久,仍逃不过重重监视,父亲那边呢?会暴露马脚么?
郑镜思比权策年两岁,已经成亲,自幼受到悉心栽培,定力远超同龄人,此刻也忍耐不住,开口问道,“权将军,恕我冒昧,您为何接纳族叔入千牛卫?”
“为何不可?”权策收回视线,淡淡反问。
他的这股宁静气息,反倒让郑镜思心浮气躁,亢声道,“族叔支脉甚远,血胤不厚,七房又孱弱,将军能得到的助力极少,且您接纳了族叔,郑氏族人必心生鄙薄,如何还肯为您效力?”
权策声音幽幽,“郑郎君,你以为我的千牛要的是什么人?是家世雄厚的浪荡子,还是以同族为壑的薄情之辈?”
郑镜思脸颊瞬间涨红,权策批判的薄情之辈,自然也包括他,“那,您要的,就是违背家族,不懂礼数的逆子?”
权策望着他,不语,屁股决定脑袋,角度不同,看法不同,克己复礼,是封建社会永恒的主题,为什么呢,因为真正的礼从来不曾存在,千百年来,进步的,只是礼的形式和躯壳,如果春秋时期讲究礼制家族,那么郑镜思的老祖先郑庄公就不该以下犯上,迫使周天子与他互换人质,同样的,如果郑庄公的儿子们顾全礼制,不争权内战,郑国也不会迅速衰落,成为第一个被灭的诸侯。
春秋,为何需要微言大义,因为事情摊开了说,大家都在疯狂的自扇耳光。
这些话,可以想,不能说。
他莫测高深,郑镜思心生恚怒,平息了情绪,闭目养神,不再搭理他。
抵达古柏渡,众人集结在一处,郑镜思改了主意,“素闻权将军以画技驰名,昨日一见,大谬不然,一句圣贤从来无二心,道尽释儒道三教主旨,今日我等反其道而行之,不劳将军动画笔,请将军专务为我等画作命名如何?”
同行众人多是荥阳大家子弟,并不屈从,嘈杂起来,有人反对,有人支持,反对者都对权策的画技感兴趣,两厢争执不下。
权策哈哈大笑,“诸君不必争论,命名一事可集思广益,我抛砖引玉罢了,初见此地山河壮丽,不动画笔却是不行,忍不住了矣”
众人哄笑,不少人聚到权策身边,看看所谓独具一格的画技,是何等手段。
权策准备充分,画板和炭条随身携带,把画架支在渡口右侧,不见丈量分寸,也不见苦思构图,下手就舞动如飞,不过半个时辰,一幅素描山水画跃然纸上。
“神乎其技,太也惊人”身旁观众失声喝彩,更多人聚集,不少人指点着画中景物,与眼前实景对照,毫无差错,在写意为主,追求神似的画风中,卓尔不群。
“果然别具一格”有个中年大叔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左看右看,移不开眼,“将军,此画精致,当如何命名?”
权策团团拱手致谢,心中不无得意,半生心血,在后世无人问津,在唐朝得个追捧,也算值了,提笔在卷首写下六个大字,“江山如此多娇”
“好名,将军书画技独步,文采斐然,诚可为我等楷模”中年人又带头赞叹,本想说书画双绝,顾及节操,未曾将权策只能见人水平的书法一起吹捧,话锋一转,“将军此画,可能转让?不如我拜将军为师?”
权策愕然,连忙阻止他下拜。
“舅父,你何以至此?妄言拜师,置卢氏家族于何地?”权策与中年人纠缠,郑镜思受不了了,顾不得上下尊卑,跳出来喝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