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娡浑然不觉谢玹心中所想。
她悄悄抬眼看谢玹, 只觉得他的神情在暖融的烛火下显得很温柔,眼角眉梢攒着的雪意消融,染了几分案边放着的红梅的昳丽之色。
此时的他, 像神山之上,一株含雪的寒梅, 晶莹美丽, 近乎妖冶。
却有一种不容冒犯的凛然神性, 让人生不出半分亵渎的心思。
容娡偏要去做那个剑走偏锋的犯上者。
谢玹似乎对她的话有所触动, 才伸出手温柔的摸了她的脸。
容娡想了想, 凑上前去吻谢玹的唇角, 毫无章法的啃吮一阵。直至听到谢玹的呼吸微微不稳, 才心满意足的松开他,打量他的神情。
这下,总算染上几分烟火气了。
见谢玹神情温和,容娡便没细究他方才古怪的言行,只当自己再次哄好了谢玹。
让他深信不疑,她非他莫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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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谢府的日子,日复一日, 循规蹈矩的过去。虽有些一成不变的枯燥, 但比容娡逃亡路上要舒坦太多。
唯一的变数是谢玹。
容娡总觉得, 回到洛阳后的他,似乎与以往有些不同。究竟是哪里不一样, 她也说不明白, 只直觉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越发让人难以捉摸。
她心知谢玹并非是她能够掌控的人, 他未必能长久的给她安身立命之所。
在谢府里住的久了后,她渐渐躲着谢玹, 悄悄为自己相看合适的年轻郎君,留作后路。
此举对谢玹来说,似乎有些不厚道,容娡也曾在内心激烈的思索良久。
不过,想到谢玹未必对她有几分情意,他同她亲昵,或许也只是出自于如今的她,对他那样的人来说,有几分新奇。
母亲同她说过的担忧,并非全然没有道理。
且不论谢玹这样的身份地位,会不会同世家大族联姻。
就算他有要娶她的念头——
日后引诱之事暴露,如若谢氏族老施压,谢玹仕途不顺,未必不会对她生出厌弃之意。
说不准还会将罪责尽然推到她身上。
更何况,谢玹虽同她相好,却从未提过半点婚娶之事。
这样想,似乎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但她没必要吊死在他身上。
总归她也算是下了血本救过谢玹,如今所作所为,倒也无可厚非。
除却谢珉外,长房夫人的外甥邢简似乎也颇为合适。只可惜他并不在谢府久居,容娡身边又常有谢玹派来的白蔻与白芷跟着,一时寻不到偶遇的机会,只得暂且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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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府有几百仆从,人多的地方,一旦交谈起话,不免要生出些真真假假的流言。
令容娡意外的是,谢府这样严苛古板的地方,竟也会有人乱嚼舌根。
谢玹最近有些忙,容娡照常下学后,询问白蔻,知晓谢玹去忙朝政,不在府中,便径直回了晴菡院。
她正围坐在暖炉前取暖,忽听门外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谢兰岫不知从哪个院落回来,惊慌失色的走进门,看见她,面色一缓,抬手将仆从皆斥退,轻手轻脚地掩上门。
容娡有些奇怪,才要问话,便听谢兰岫低声质问:“姣姣,你同长房那大公子是不是还有来往?”
这段日子,容娡偷偷同谢玹见面,偶尔回来的晚了,会胡编借口托容励为她遮掩。眼下谢兰岫目光灼灼,她想了想,没有否认,轻轻点头。
谢兰岫叹息一声:“我就知道。”
她脸色复杂:“我从前不是说,怎么都想不到谢府里有这样一位人物?今日才有了头绪。”
容娡若有所思。
“府中有这样一位公子,却鲜少听那些夫人们提起,我本就有些奇怪。”
谢兰岫走到门前张望一阵,回来后声音压的更低,“今日路过花苑,不经意听到两个仆妇在说闲话,我悄悄听了几句,这才知道那位郎君命里带煞,一出生便险些将大夫人害死,她们好像还说什么,原来大夫人怀的是双胎,不知为何降生的只有他一个,许是被他克死了……”
“方士断言他命格凶险,长君险失爱妻,便将他送去寺院养着,不曾张扬,也没取名,待他七八岁时,大夫人养好身子后,才将他接回府中住。不过这位郎君及冠后似乎极少在府中住,最近不知为何回来了。姣姣,依我看,要不然——”
“阿娘。”
听到此处,容娡缓慢的眨眨眼,脸色平静地打断了她的话:“你还记得我六岁那年的大旱么?”
一听这话,谢兰岫的脸色忽地变得惨白,说不出话。
“那些人为了求雨,捏造了个名头,险些将我烧了祭天。”容娡不甚在意的勾了勾唇角,笑意不达眼底,“我不信这些荒谬的命格论,也不喜这样的言论,阿娘日后还是莫要在我面前提及了。”
顿了顿,她站起身,叮嘱道:“这里是谢府,不是容府。阿娘教导过我的,要谨言慎行,方才那些话,日后还是不要提及为好。”
谢兰岫惨白着脸,望着不知不觉间同自己一般高的的女儿,在一刹那,没由来的,自心底感到一股冷淡的疏离。
和一种,若有若无的压迫感。
下一瞬,容娡敛去所有外露的情绪,乖顺的冲她笑了笑,柔声问:“阿娘看见那仆妇的模样衣着了么?”
谢兰岫脊背一松:“我没大在意,只记得有一人似乎穿着血青的夹袄……哦,对了,嘴唇上好像有个胎记。”
这便足够了。
容娡笑着对她说了些安抚的话,待谢兰岫恢复如常,便抬足往外走。
谢兰岫在身后问:“姣姣,你干嘛去?”
容娡转过头,温和一笑:“阿娘宽心,随意转转啦。”
迈出门后,她的脸色蓦地沉了下来,半点笑意也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