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关于那个镇子,最让冬缇南难以忘记的,还是抬起头就能望见的厚重乌云。
它就像一场永远都不会散去的硝烟,他常常对人说,铅灰色的乌云和白色的雾交织在一起,盘旋在空中,非常压抑。大概我忧郁的性格就是因此而来,哈哈。每当他这么说的时候,崔丝汀总会送他一个白眼。小镇总是很潮湿,也很阴暗,记忆中,只有墙壁不是黑色。还有路,他接着说,就是一滩烂泥,发黑的烂泥,还总散发着恶臭,不管洒上什么香料都不管用。雨总是没断过,大家出门都喜欢穿一种黑色的斗篷,它的面料可以防水。我妈妈给我缝过一件。
说到这里,他沉默了。
“怎么了?你接着说啊。”有人催他。
“好啊,那我接着说。”他讪讪地一笑,“说起来,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天,我的父亲刚刚远游回来,那时,我们还生活在中欧地区,我的名字还不叫冬缇南……”
?
“孩子们,还有更奇妙的呢!”金从烟盒里抖出一根烟,点燃后叼在嘴里,“小鹿你们都见过,但是身上发着白光的鹿你们见过吗?没有吧?我见过。有一回,我在一座森林里见过一次,它身上的光芒,简直可以和月光相媲美。”
这个时候,托着下巴听故事的孩子们总是被父亲口中的世界所吸引,天真无邪的眼睛里满是好奇与憧憬。
十二月的天,一家老少都挤在一个屋子里。满头白发的老人靠在摇椅上闭目养神,双手有节奏地打着拍子;女人和佣人在厨房里忙前忙后,水蒸气不停地从锅里冒出来,把整个客厅搞得一股食物的香气。放在平日里,孩子们早就该都坐不住了,一定会来回往厨房跑,又敲碟子又敲碗,吵吵嚷嚷,但今天他们都想听故事,就顾不上吃了。
“爸爸!下次你就带我去嘛,好不好?”小儿子晃着父亲的大腿说。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小女儿举手。
“当然我也是!”大儿子也不甘落后。
金眯着眼看着他们,一边喷云吐雾一边把烟头放在烟灰缸里碾灭。“不行,你们还小,以后再说。”他一如既往地拒绝了。
听到父亲的回答,孩子们纷纷把头扭向一边,撅起小嘴说:
“切!爸爸是小气鬼。”
这时,从厨房的方向传来拍手的声音,只见厨房门外站着一个身材美好的女人,一头姜黄色的卷发,腰间系着一条褐色的围裙。
“宝贝们,要吃饭了哦,让我看看今天是哪个爱妈妈的小宝贝来帮妈妈呢?”
“我,我,我!”孩子们一哄而散,争着冲进厨房。
金看着女人跟着孩子们走进厨房,拿起酒瓶,斟上一杯,起身朝年迈的父亲走去。可他走到老人身旁的时候发现他已经躺在椅子中睡着了。他一手托着杯子来到窗前。
窗外天色灰暗,细雨蒙蒙。前方不远处兀立着一棵与时间抗衡的光秃秃的老树,枝条稀疏,向着天空伸展。老树的前方有一条河流,河两岸堆砌着一些石头,上面生着茂盛的苔藓;河的另一边,是一片阴森的树林。
“变化很大吧?”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金转过身,发觉父亲已经醒了。“变化是挺大,没想到三年就这么过去了。”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门前的老树死了。”
“嗯,我看到了。怎么死的?”
“不知道,”老人裹紧大衣,“你走的第二年,树就再也没有抽出过新芽,后来我才发现它死了。”
“太可惜了。”
“是可惜,我还挺喜欢它的。”
“来年再种一棵吧。”
“不,还是算了,”老人说,“我恐怕没有时间照看着它长大了。”
金不喜欢听父亲讲这种话一听,他想劝说父亲几句,不料午餐已经备好了。
“爸爸,爷爷,快来吃饭啦!”小女儿喊道。
“来啰来啰!”老人高兴地说。
“爷爷,我要坐在你腿上,”大儿子说。
“那我就骑在脖子上!”小儿子冲着大儿子说。
金搀扶着老人从躺椅中站起来。“哦,穆夏,我的小熊,快放过我吧,”老人摸着穆夏的头说,不过他马上就装出一副凶相,“还有柯林,你夏天的时候骑在我脖子上撒尿,我还没揍你呢!”
柯林仰头看着爷爷,一双澄净明亮的眸子看得老人心里要开出花来。“可是爷爷,夏天的时候你不是揪过我的小萝卜么?”他辩解道。
“什么小萝卜?”金一愣。
柯林一听,马上就要脱裤子给爸爸看,可这时小女儿急了:
“柯林,你知不知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