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西把金环的尸首拖到一条窄巷的尽头,用蒲草遮好。
重阳已过,深秋蟋蟀鸣,刚下过场雨,夜里起风,天气已是一日凉比一日了,棠西走出巷口,前路行有一队捕快,她跟在捕快们的后边,路过一面告示墙,听见捕快们交谈道:“金点王出一千两白银悬赏燕不留,一千两黄金悬赏‘雁记门’的消息,那么多钱,想都不敢想。”
“谁知道什么燕什么雀的是个嘛玩意儿,快走吧,肚皮叫着呢!”
拐角撞上一位肥肚皮上系黑皮革的胖胡子,胖胡子跟捕快们亲切地打招呼:“几位爷辛苦,得空了上我那喝酒去!”
胖胡子红彤彤的肥脸,肩上扛一个大麻袋,一把大黑胡子笑得一颠一颠的,他松开麻袋口子,一只手捅进去掏出一长块生肉递给捕快们道:“几位爷下酒吃。”
捕快们笑呵呵地接了肉,擦身走过胖胡子继续往前。
棠西偏头瞥了一眼大胖胡子,见有白花花的物什从他麻袋里滋溜出来,驻足捡起来看,是一截断骨。
棠西不是很确认手里拿着的是不是人的肋骨,怀着疑问的目光盯向胖胡子油腻腻的背影。
胖胡子停住脚步,放下肩上扛的肉,回转过头,从肚皮上亮出一把锃亮的镀金菜刀,大摇大摆道:“小姑娘,没人告诉你,天黑之前要回家吗?”
“这是什么骨头?”棠西问。
胖胡子一步步走近棠西:“我这把刀天天砍死人肉,脏死了,好久没砍活人,你生得又干净,算是给它洗洗澡。”
空中顿时充斥了腐肉的气息,不知是胖胡子身上的味道,还是他那把菜刀上的,棠西干脆利落,一枚银针射中胖胡子曲池穴,胖胡子当即瘫倒在地。
胖胡子没料到棠西使暗器,防不胜防,此刻一身肥肉黏在水泊里,很是无助。
“你们吃人肉?”棠西蹲在胖胡子脑门前,将拾到的那截断骨置于他眼皮下。
胖胡子不作声,肥硕身躯里的胆子也大,他估量这个小姑娘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样子,谅她拿自己没什么办法。
“你中了我的毒,不好生配合,休想得解药,只好慢慢等,等过去一个时辰,你会觉得胸腹绞痛,一日之后开始脑中瓮鸣、浑身奇痒,再之后,身体筋急、口吐白沫,你不会死,你也没力气去寻死,你会一直像现在这样,瘫在地上,像一滩泥,每时每刻都难受得生不如死,一旦有人轻轻碰你一下,你就会皮开肉绽,等你身上这堆肉被摧残没了,你便得以解脱,最终七窍流血八窍生烟,不剩一根骨头。”
棠西是轻笑着的,说出的每个字都喷到胖胡子耳边,像迷魂咒一样,胖胡子觉得自己已经将那些痛苦全部历经过一遍了,豆大的汗珠从他颊边滑下。
“我是肉市的,你动了我,小心惹祸上身!”
“什么是肉市?”
“有人好吃人肉,我们卖给他们。”
棠西挥掌推翻胖胡子的麻布袋,滚出来一大块猪肉,和几个小纸包,纸包上面写有数字,至于纸里包的是什么,棠西并不想打开看,只问:“人肉哪来的?你要送给谁?”
胖胡子艰难地从铁皮囊里扯出一条绢帛,棠西拽过去看,绢帛上列有十五人的名字,什么掌柜什么员外,谁得多少两人肉,标得明明白白。
“从哪来的?”棠西把绢帛扔到胖胡子脸上。
“每月初一、十五,有人送到猪肉铺,我们借送猪肉的名义送出去,最开始他们很小心,都是深夜来,送来的都在外边缝了一层猪皮,后来他们胆子大了,天刚暗下就到,猪皮也没缝,用纸包,我今晚刚收到的货,正要给各家送。”胖胡子越说越喘。
“他们是谁?”
“实在不知道,只记得那个领头的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
“他蒙脸,只露出双眼,我也是偶然瞧见,他的眼睛变颜色,突然之间就全红了,红得吓人。”胖胡子喘不过气,彻底软绵绵的,声音带些哭腔,“我知道的都说了,你给我解药。”
棠西站起身,走了,留下胖胡子撕心裂肺地嘟囔要解药。
眼睛会变颜色吗?棠西想起自己也曾见过这么一个人的。棠西心里想着事情,边想边走,不自觉走迷了路。
第二日巳时,棠西才终于回到风雅楼。金环的四名随从正趴在椅子上打瞌睡,听见响动立马弹起来警备,棠西见他们这番模样,觉得有些好笑。
棠西走进苏千的房间,还没来得及合上门,便听见苏千的声音:“你怎么才回!”
“看来燕二已经走了。”
“换了人皮面具,趁楼下人不注意走的。”苏千极力强忍,还是压抑不住自己满口的暴躁。
这日酉时刚过,司辰和苏三在洛阳城门口等着,公输梧正轻车熟路地与守城衙役谈得眉飞色舞。
司辰下马,牵住马头往公输梧背后一撞:“城门排查得紧,出了何事?”
公输梧道:“听说啊,金家的奴才将他们的主子给杀了,奴才口口声声说他明明杀的是一个混账,不是他家主子,可他主子的尸体被人在一条巷子发现了,送到衙门,伤口一比对,和金家奴才的刀完全吻合,金家的人要捉奴才,奴才逃了,这不,闹得满城风雨。”
苏三骑在马上,理了理遮住满头银发的红巾道:“认不清自家主子?”
“这事悬乎得很,金家的奴才昨夜里确是用他那把刀捅过一个人,可众目睽睽之下,都看见他捅的人不是他主子,甚至都看见他们主子进了一位姑娘的房,那位姑娘却说没人进她房......”
司辰打断:“好了好了,还能不能进城?”
公输梧又转头跟守城衙役七嘴八舌说了一通,三人才顺顺当当进了城。今夜无风,三人牵马缰绳走在街上,夜市有一些卖馄饨、烧饼的摊铺,热气滚滚的,看得人馋得慌。
司辰吃馄饨的时候看见有一个胖胡子可怜兮兮地瘫在灯笼铺下,却凶狠狠地骂走了想拉他一把的人,嚎道:“滚开!滚!老子不要你们假好心,有本事你们来试试皮开肉绽的滋味。”
司辰一眼就看出胖胡子这德性是拜谁所赐,也不知道棠西怎么吓唬的他,让人碰一下都不敢,司辰知道再过几个时辰胖胡子身上“化绵针”的毒便会散了,他会好,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被吓得不敢好。
馄饨摊支在石桥一头,司辰坐在石桥上等连吃三碗还不够的公输,忽有笛声传入耳中,是《光风霁月》。公输也猛地从碗里抬起头,觉得这首曲子熟悉,犹疑道:“我好像在哪听过......”
《光风霁月》原是庭誉所创,庭誉本不通音律,只哼哼出这旋律,由棠棣谱出曲子,棠棣曾言:“这支曲子像是细细密密的雨,又像是轰隆雷雨,还有一缕阳光轻轻缓缓地穿过雨幕,愈来愈亮。”庭誉曾言:“常听棠儿吹曲儿,不自觉的,心内响有几段旋律,我哼来哼去,脑海里想着的都是棠儿。”
苏三:“听来挺舒服。”
三人走到金赟风雅楼门前,将马绳交给门口迎客的小厮,稍事站在正对朱门的一面影壁下,影壁上画些宫廷舞乐,和柳枝交相辉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