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年,再次见到这般绚烂的花。
绽放于山火肆虐过后的焦土之上,仿若余烬中一抹抹跃动的火焰。
此世不该存在的花,远比记忆中鲜红。庆水闭上眼,内心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他好像能感受到自己不断跳动的心脏,平稳,有力。
“柱子,你知道烂柯山吗?”庆水轻声问。
他曾无数次设想,传说中那个上山砍柴的樵夫是否误入了另一片天地。就像二十年前那些在灵公山消失的人。
“知道,怎么不知道,我闺女前两年读大学那会还去过。”
“票不贵,但是我姑娘说了,没啥玩头。”
声音颤抖,语气有些急促。庆水侧过头,见自家发小佝着身子,双手死死握紧方向盘,指节处因过度用力泛出惨白。
长柱已经竭力避开视线,紧缩的瞳孔仍照映出点点血红。这些年仅在梦魇中出现的血色花,正在路旁生生摇曳。
车前的道路愈发平坦,也愈发陌生。
他忽然记起许多年前,那会大林二林都还在,几个山娃子打着赤脚去钓虾,竹竿系了毛线,绑着挖的蚯蚓,放入水中。那些虾都是很傻的,好些夹住蚯蚓就不放,等脱了水面拉上岸,这会倒是知道跑了。
已经晚了。正如此时,有些路一旦踏上,就再也无法回头。
“庆水,我晓得你想说什么,先别说话好不好,让我说会。”
长柱有些央求道。以往沉默惯了的中年男人,此刻感觉脑子有千百个想法,纷纷乱乱地往外飞。
“你说我是造了什么孽?我就想顺当过完下半辈子,为什么就不行?”
苍白的面孔映照在庆水眼中,安慰的话语还未冒出嘴边,长柱又咬牙开了口。
“狗日的贼老天,怎就一件好事都没落我头上?那个王大师,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一起失踪那个。他说过我是个有福缘的。”
“狗屁大师,他一句话我记了二十年。我特么连工资都两个月没发了。客运公司那边还说什么资金链断了,说什么大家都不容易。”
“关我屁事啊!他们亏钱跟我有xx关系,我他吗就一破开车的,跟我有关系吗?他们赚了钱会分我一点半点?”
“我闺女。多高尚哦!脑阔发昏回乡当老师。我知道这x学校是你出的钱,踏马的都在当好人。”
长柱闺女说,自家老爹怕是更年期到了,天天苦着张脸。他不愿和这不省心的丫头多说,也没个地能说。
诸多事压在心头,总想着再熬一熬就过去了,却仍然奈不何这背时的命。
满肚子的牢骚终于如卸了闸的洪水,顷刻间宣泄出来。长柱突然发现其实自己也能有这么多话。
“艹”长柱喘着粗气,一掌拍在方向盘上。
客车的喇叭声响起,低沉而响亮,顺着空气不断飘荡。远处的山林,传来一道悠扬的长鸣,似乎是某种不知名的兽物在回应。
长柱一惊,立时打了个寒颤。
车外,残阳如血,青山绵延,一尘不染的青石古道,两旁的树木郁郁葱葱,星移斗转,已是换了人间。
腿脚处传来阵阵发麻,像是无数细微的电流穿过神经。长柱踩着油门不敢停。
宿命一般,终究还是轮到他了。
“庆水,我不傻,只是没你聪明,我只能当什么都不知道,窝窝囊囊过了半辈子。”
当年外来的冤大头失踪在山里,一行人入山寻找,长柱失足滑落摔破头。庆水留下来照顾他,眼睁睁看着那些人顺着那条从未见过的路越行越远。
庆水本能般觉得不对劲,大声呼喊,前方的人却像似没听见,理也不理,转眼消失在视野中,等他把昏迷的长柱送出山,再度折返,那条路却再也找不到了,空留了一株株凋落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