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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能接受这个人所说的一切。听到这种可笑的请求后,他第一反应是这个女人疯掉了——她除了妄想自己是创世神,还是个不折不扣的恋爱脑,以至于会和一个数次对自己下杀手的人提出恋爱要求。哪怕自己从没有对她下过杀手,她这种要求对于一个和她才见过面不到2天的人来说,也太过轻浮和失礼。倘若他是个乐于在情场交欢、来者不拒的男人,也许会对这种送上门的傻子欣然收纳。但是他不是。相反,他以与人交往为麻烦,视性情中人如洪水猛兽,不会将真心交予任何人,也不会轻易接受任何人的讨好接近,更不会主动接近讨好任何人……他就是一把锋利的刀,一把会伤害所有接近他或被他所接近的人的刀,一把曾经只属于海赖帮的刀……如今……如今虽然…………
“如今,你只属于你自己了。”
屋外阳光正好,从春花烂漫的门外照到破败不堪的屋里,正好照到那“神”的脚下。那“神”仍被他结结实实地绑在一个破木椅上,滑稽可笑地像个大号的粽子。鲜血从她断耳处不断溢落于地,与她白皙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但她的脸上不见任何痛苦神色,黑漆漆的眼睛湿润润地反映着窗外的光,如点星映水,盈盈脉脉,好似能包容洗净他一切亵渎的想法。
佩戴着滴水生花的血之耳坠,她微微朝右侧首,嘴角挂上笑,直视着他的眼睛,说出可以算是蛊惑人心的“妖言”:
“你只属于你自己,所以,你可以做出决定,是否让自己接受新的生活。——你自然不是那种情场上的花心浪子,也不是宜室宜家的温情暖男,虽然锋利如刀,杀人如麻,但站在你的立场上,那是你重来一万遍都会选择再次背负的罪业,日后也由你自行选择是否偿还。我不会干涉你任何决定。”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你没那么好,也没那么坏,无论叫赖金发,还是慕少辞,你都是你。同样,我无论叫陈倾辰,还是别的什么名字,我都是我。当然,我们私下还有很多,很难被自己之外的人所知的一面。你的阴暗面,我基本清楚且接受,我的阴暗面,我想如果你愿意留我在身边,你一定能发现。届时,无论你能不能接受,我都会尽量不让你产生太多困扰。哪怕你现在就不能接受,我也不会强求。”
“——我希望看到你真心的微笑,并陪着你露出真心的笑容;想要看到你无悔坦然地面对自己的人生,并希望自己也能从中得到面对未来的勇气。我想要被人需要,想要被人所爱,这个人一旦是你,就只会是你。现在的我并不是说有多么喜欢你,非你不可,也不会强求你对我一见钟情,必须应我。一切慢慢来嘛。我能保证自己不会被你伤害,你也不必担心被我辜负。我们开诚布公。若能在一起,便享受在一起的愉悦,相互扶持,携手同行。若不能,我也会与你好聚好散,自此江湖相忘——”
“——怎样,我说的足够清楚了吧?你怎么认为呢。”
“不需要开口,也没必要再做伪装。我——明白你的一切心意。”
……
……这是什么感觉?
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被人扒光了衣服对方还盯着不放。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但在对方面前反而像个因美色而被流氓调戏的大姑娘,故而难以抑制地产生一种手足无措的赧然之情和带着些许尴尬的愤怒。他甚至突然眼前的状况颇为滑稽——因为被绑者和绑架者立场现下已然倒置。
在对方的读心神技下,他的心思无所遁形,等同“卖心”,而对方竟然还想要他把“身”也“卖”了。她能看清他心底的一切想法,他却始终不知道对方究竟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无法真正将她杀死,也抵挡不了她直视心灵的注视,他和她的立场不对等,情报不对等,他完完全全被压制了,处于彻头彻尾的劣势地位。且不说一个玩家和一个恩丕希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算在一起又能有什么未来,他又怎么可能给对这样一个,算是用一种变相的“强权”压制着自己的人产生爱情?
开玩笑吧。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唉。”
对方见他握刀的手指尖发白,明显在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叹了口气,低下头去,终于有些被人绑架的可怜样子了。
“其实我也知道你肯定接受不了。我完全理解。会主动在自己心中铸就高墙的人,都是对自己的社交关系极度失望和厌倦的,无论外人如何甜言蜜语也不可能主动打开心关。这是自我保护的最后一道防线。我明白。我都明白。”
“这样,我换个说法来重新设定我们以后的关系——让我们,做场交易吧。”
“我需要暂时找个人寄托下自己无处释放的情感,渡过自己心头的一重劫。你呢,恰好有做演员骗人的天赋,最近也在迷茫前路,不知道干什么。所以,趁这个机会——你,陪我演下戏,装作恋人的样子糊弄糊弄我,叫我这趟来多少能带点体验回去。作为报酬——我许你得知真相的机会,助你找到活下去的意义,帮你与琼娘和好如初,甚至叫她跟你回家。怎样。”
见他手劲一松,眉头一皱,明显有被她最后那句话击中的样子,她再次抬头与他对视,进一步诱惑:“你难道不想知道,琼娘为什么会爱上蔺文昌?难道不想知道,慕漪涟死前究竟想对你说什么?——也许你并不想知道在你想要把帮主传给你二弟后,海赖帮会面临怎样的艰难抉择,但慕漪涟究竟爱没爱过赖惊涛,这个问题的答案困扰着赖惊涛直到他死去,也几乎影响了你的前半生,你总是在乎的吧。”
……
“从未拥有过的东西,又何谈失去?”
这声哀莫大于心死的叹息重新回响在他脑海中的那刻,他就已经有了答案了——关于如何处置眼前这个自称是“神”但却真实有着读心之能的女疯子。
恍惚间,他忽然有了一种“割肉喂鹰,舍身饲虎”的明显自我牺牲感,故而再次想起了那个真正影响了自己一生的女人。随后,下一刻,他好笑地想到一个假设——
——假设,这个女疯子真的是创世的那个希神,那么那个信奉了希神一生、死时亦留下遗嘱按伏教徒之规格礼制举办自己葬礼的慕漪涟,会有什么反应?——她会后悔,自己信奉了这么一个,会像个孩子一样渴求关注、渴求陪伴,自欺欺人也想谈场恋爱的神一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