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应该早就知道他的答案。
很快,她便收回手去,在脸上抹了一下,然后笑着叹了一息。
“……来吧。”
她再次把手放到黑暗之外,这次似乎做好了说话算数的准备。
……他不会心软的。他早在漫长的人生中挥发掉了心脏的热度。他是活着,但他早已无能去关爱任何人。她一直生活在孤寂寒苦的深海高压下,他又何尝不是?
他又何尝不是,连自己也不爱。只是麻痹自己麻痹得足够久了,所以没有结束自己毫无爱与希望可言的一生罢了。
…………
他只犹豫了那么一下,就握住她的手腕,挥刀。血液在深海的幽蓝中弥漫。
那人没有喊痛,收回右手的手腕后也再无别的动作,只是把手垂落在海底的白沙之上,平静地像是要就此睡去。
“你走吧。闭上眼睛朝反方向走远一点,就可以离开我的影响了。”
……他闭上眼睛,朝反方向走去。在深沉的只能看到一点幽光的海底如履平地。看来这骗子除了读心术外真的是一无是处,连幻术要做的叫人无法沉浸。
…………可是。
明明是在冰冷的海底,他的手心却逐渐发热,很快沁出一股汗意。方才还能自由呼吸的他,忽然觉得气闷,觉得难耐的心躁。
心浮气躁之下,他无法保持着闭眼姿态往前走,只觉又是那死乞白赖的家伙在搞鬼,遂而带着些自己无法控制的怒气,侧首——
——深海之下,那人如旧蜷坐在黑暗中,任凭右手摊放在地,安静得如同死去,似乎并没有管他何去何从。一切都是无声无息,好似定格的。只有血水如烟如缕,从她的伤口袅袅升上海面,由深及浅穿越层蓝,静谧至极,绝美无比,构成一副叫他目不转睛,震彻心灵的画卷。他几度呼吸停止,一时忘记离去——
——直到波澜暗涌,光与影的分割线终于落在了她的身后,叫他看清了她的神色。他彻底转回了身。
他清楚,自己接下来要做的,是可能会叫他后悔一辈子的、傻瓜一样的行为。但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他也有些无法用语言形容,究竟是什么改变了他的心境。他只是觉得那冷色与血色鲜明对比的静谧画面,有那么一瞬间烫痛了他的眼睛,击中了他心灵的某处。
——她把头枕在膝盖上,将自己蜷缩成一团,闭着眼睛安静得仿佛睡去,明明什么表情都没有,但他强烈地感觉,她在哭。她一直在哭。他实在没有办法看着她就这样自暴自弃地“死”在海水里。他真的在那一瞬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也许是因为借此联想起,当年他若独自涉入深海的结局;也许这就是她曾经所说的,在自己淋过雨后想要给别人撑把伞的心情。他太过了解,当一个人的情绪到了尽头,只会剩下沉默,连求救也无法发声。他太过了解,溺水于孤独是什么滋味,对整个世界都感到绝望是什么滋味。
他握紧双拳,说着不心软还是心软了,说着不回头,还是回了头。他朝着她,远比离开时更为艰难地,一步一步走了回去。即使艰难地,也还是,一步一步地,走了回去。
当看着她平静睁开双眼,将眼神转移到他身上,他咬了下牙,有些恶狠狠地想——该死,又被这骗子得逞了。……可是,他为此还是松开了眉头,发自心底感到了些许的释然。明明自己也背负着万顷海水的压力,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如释重负。
——就当是救小猫小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