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缘分冥冥之中早有联系,编号1990,我们同一天进院。她穿着病号服向我走近,小心翼翼的试探,给我一种未知的危险的感觉,于是尽管她向我露出笑脸、向我伸出双手跟我说话我都没办法放松下来面对她,当时的我正处在被家人抛弃的崩溃边缘线上,一边伤心,一边警惕,我没有接受她的信号,也可以说是主动选择了忽视。
我不知道怎么跟疯人院里的女人们相处,她们的热情让人害怕,我在她们之间,更愿意做一个听话的孩子,顺从和屈服是我来到这里学到的第一个规则,然而孩子终归是有叛逆的时候,当我情绪低落的时候,当我就要崩溃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时候,我就选择把自己封闭起来,沉默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我在1990面前就是这样的。
1990给我一种异样的感觉,不算友好,也不能说是敌视,只是每当面对她的时候,我都会产生一些若有若无烦躁的感觉,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在针对她,只是不受控,可能是她总能让我想起悲惨的遭遇吧。
那一天,我站在活动厅的窗户旁边,隔着被焊死的窗户眼巴巴地往外边看,无比渴望能够看见抛弃我的家人们的身影,时间每过一分钟我的内心就会多一份失望,久而久之便变成了绝望,我的情绪也随着不幸的到来而无可压制的爆发起来,我开始小声抽泣,忘我的,无她的。
当时1990在干什么,我不记得了,她从哪里来的,我也还不知道,只能感受到有人走近我身边,我那时也并不认识1990,只觉得她很没礼貌,她用好奇的语气打探我的伤心事,“你怎么哭了?”
我当时正沉浸在悲伤中,并不想回答她的问题,她的声音沙沙的,有点像旱鸭子,那声音让我更不安了。我蹲在地面上,蜷缩着整个身体躲在餐桌后面。即便是哭哭啼啼也不敢忘记眼镜姐姐说的不要被护士发现自己情绪波动的忠告。
然而1990对我的好奇心并没有被我的漠然扼杀,她依旧询问着我的年纪以及我要居住的时间。我对她的讨厌更深了我打心眼里觉得她真是个讨厌的人,看不出来我正在伤心呢吗?干嘛不依不饶非要问出个结果!”我当时心里真的是这么想的,她在离我最近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大抵是想跟我有更加细致的交流。而我却毫无兴致可言,我不想被她如看戏般评价我的悲伤,于是便抹干眼泪起身自顾自的走开了,她打断了我太完美的悲伤氛围。我知道,在陌生的环境里,我应该对主动向我表达善意的人怀有一颗感激的心,但是当时我的情况并没有允许我那么做。我和李生的第一次交谈并不顺利。可能是因为她早就穿好了病号服,早我一步向这里屈服了,我把她当成了叛徒。
直到后来无意中的聊天里,我才知道她竟跟我是同一天进院的,然而,那时候,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向她弥补我有意无意下对她造成的伤害。
1990跟我住在同一个病房。因为住一级病房里的,要么是新人,要么是病症严重的人,在我把她认成重病患者以后,也自动将她归类于不要有过多接触的那一类了。想来我也真是狭隘。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确切地说尚为“新人”的我对疯人院里的一切都很陌生,对她们来说,我才是异类,她们看我的眼神一半是好奇,一般是同情,我不习惯被众多目光审视,最好的办法就是睡觉,于是吃完药我便早早地躺在了床上,然而第一天晚上,我睡的极其煎熬。
半睡半醒之间,我听见一个沙沙的声音在低声细语,夜里空调依旧运转着,冷气和那声音让我瞬间清醒起来,我睁开眼睛左右打量房间,最终将目光停在一个瘦小的身上,那人就是1990,她闭着眼睛,身体笔直的躺在自己床上,她的嘴巴一张一合的正在嘀咕些什么,我被这场景震惊到了,但也从另一方面放松下来,我确定了自己没有那白衣男人说的病症。我很快躺回床上继续我睁眼看着摄像头直到天亮的活动。
第二天点名的时候,我才知道的名字编号。1990喜欢模仿。这是我观察她得到的第二个特点。
休息时间她经常窝在角落里自顾自的说着话,突然变得安静又或者突然从安静的状态变成极度兴奋的状态,她的手脚不停的舞动着,但是却让人看不透她究竟在比划什么。对我来说是新颖、震惊还有些害怕,直觉让我要远离她避免跟她有过多接触。但又因为同在一个病房,平常之间的接触又在所难免。
“你是被家人送进来的吗?”
“嗯。”
我觉得她应该是真的想要交朋友,我见她也是一个人,以为是没人愿意和她做朋友,心里就软了下来,也开始对她友好了一些。我不喜欢她的声音,语气中总是不加掩饰她想要窥探我的内心的想法,我不喜欢被人审视的感觉,所以我说话的声音还是冰冷冷的。
“你多大了?”病房里除了我俩其他人都去活动了,所以她走到我的床边,“噗”地一声坐了下来,笑着问我。
“25。”
“哦,我33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