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好愿没有?”
“许好了。”
我的愿望是永远不忘掉今晚的每个细节。
我吹灭蜡烛,她照着亮又跑去打开灯,整个二楼只有我们头顶亮着一盏灯。冰冷的、我说不出名字的香味一缕缕从蛋糕钻到我的鼻子里,我第一次为自己没有好好了解蛋糕感到可惜。
她取下蜡烛放到一旁。
“可以开吃啦。”
真的可以吃吗?梦也是有味道的吗?还是说这是现实呢?我宁愿这是在做梦,因为现实比梦带来的冲击要大得太多。她拿出一个小塑料袋,取出两个白白的圆形的一次性餐盘和一对小勺子,分给我一份后又取出了一把一次性蛋糕切刀。
她站起来,面带一丝自嘲和无奈的微笑,叉着腰轻叹了口气,对我说道: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切开它也是有点心痛的…”她说着一只手像模像样地捂住胸口,“但是蛋糕最好的归宿就是在爱人的胃里。”
她好似恍然发觉自己说错了话,惊讶地张开嘴,两只手急忙想遮掩住,就这样在嘴前举了几秒钟,其中一只手还拿着蛋糕切刀。眼里满是惊恐和羞赧。
“重要的不是蛋糕本身,而是做蛋糕的人。”
“你说的对…”她仿佛松了一口气,“只要我还在,以后就还会有很多好吃又好看的蛋糕。”
她把切刀在蛋糕上悬了一小会儿,倏然切下,熟练地分成了八等分小块。用切刀送了一份到我的小盘子里。
“请吧。”她笑意盈盈,可爱极了。
我早就等不及了,这时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等等!”说完她跑到楼下去。过了一会儿,“噔噔”的脚步声再响起时,她一手拿着酒瓶一手拿着两个窄口玻璃杯,那脚步声在楼梯拐角忽地平缓下来,像有什么东西掉在了枕头上。
“当当!白葡萄酒。”她款款走来,右手的两个酒杯发出细微的玻璃摩擦声。细高瓶身上的橡木塞已经被她打开过,她取下瓶塞时,另一只手的纤长手指在酒瓶脖子上曲成了一朵花。她为我们倒了半满,接着凑到我的耳边,故作神秘地轻轻说:
“不要钱哦——”
“为什么?”
她坐到我对面,也在自己的小盘子里放上一块蛋糕,抬眼对我说:
“我有个和我关系特别好的室友,这家店是她舅舅开的,今晚整个二楼都包给我们啦。”她说着举起酒杯,“干杯!”
我与她碰杯。如果没喝过酒的,你一定要尝一尝葡萄酒,如果要喝葡萄酒,你一定要试试白葡萄酒。闻一下,香甜的酒气在杯口缭绕。小口啜饮,清爽酸甜——我已经有好久没喝过这味道了。
“开吃吧!我来尝尝味道怎么样。”她用勺子挖下一小块送到嘴边。
我尝了一块蛋糕,甜冷丝滑,香味馥郁…这蛋糕应该之前一直都放在冰箱里。
我晚上本来就没吃饭,这一下更是胃口大增。我一口气吃了四块,还吃了两个榛子巧克力球。她在对面小口尝着,看向我的时候总是带着微笑。
“好吃嘛?以后再给你做吧,你想吃水果的话还可以加点水果。”
“好吃,比奶油蛋糕味道好多了。”
“太好了。”她吃完一块就停下了,两臂撑在桌子上看着我吃,“你喜欢的话。”
“你不吃了吗?”
“我就尝尝味道,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她喝了口酒,轻轻咂了下嘴,“我下午五点多吃过了,也是老板请客的呢。”
“这老板人真不错。”
“你吃不掉给我。”
“能吃完的,刚好够。”那蛋糕本来就不大,我又比较能吃。我呼哧呼哧全吃完了,那一刻我觉得我真像猪——不过在顾恨水面前,我也不需要管什么高雅礼节就是了。那酒就更别说了,刚开始姑且还可以说是在细品,然后我简直是把它当碳酸饮料在喝。
顾恨水只是安静地含笑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很久都没有和我说话。似乎不想打扰我,又好像沉醉在透明的思绪中。
等我吃完最后一块蛋糕的时候,我突然后悔起来。那一刻我想起我妈在那些我最爱吃的菜面前常说的话:“我不吃了,你吃不掉再给我。”于是我向她反复确认晚上有没有吃过,直到她身子一仰笑话我神经质时才作罢。
“好吃下次再做,把你吃的撑撑的。”
晚上的风更大了,外面的一排路灯下落叶乱舞,隔着窗户都能听见落叶在地砖上“咔嚓咔嚓”划过的声音,还有“呜呜”的哭声——那是夜在哭。她刚落的话音也把我抽回我妈第一次为我做酱鸭的那个在南陵的下午。
“对了,你看。”她伸来一只手给我看手机上的歌单,上面是一排伍佰的歌。
“看最上面。”她语气中透着一丝腼腆。
我看向最上面的《挪威的森林》,右端有个播放次数——12555次。
“你听了一万多遍!”
“厉害吧。”她收回手机,突然灿烂一笑,一手捂住嘴,身子往窗户那边歪了一下,“我好幼稚啊,哈哈。”
“不幼稚的,真的很厉害。”
“是嘛?我还一直怕你会笑话我。”
“怎么会。”
能把《挪威的森林》听一万遍…我在脑子里慢慢回味这个概念,这个没有锋利刀刃的柔钝的概念——一声闷拳把迟到的力量感带到我的心头,有那么一瞬间我的心在战栗。
我必须娶她。
这念头触电般刹那流遍我的全身,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刚刚在想什么呀?
外面的风声呼呼作响,夜色的哭声渐渐变成抽噎,静默中让人有点害怕。
“我把《挪威的森林》又看了两遍哎,看了不同的译本。”她打破沉默,绵绵地说:“可我还是觉得第一次看的最好。”
“我也是。”我的声音颤颤巍巍的。
“你怎么啦?”她察觉到我的声音有点不对劲。
“没什么,太激动了。”我平复了下心情,不敢和她那乌黑清澈的明眸对视。
她笑了笑,支起的那只手轻轻用勺子敲着只喝了两杯的玻璃杯沿,仿佛那酒杯里凭空生出了汽水,她在静静凝视着上浮的金色小气泡。
“你今晚住哪儿?怎么回学校?”我问道。
“我和我室友一起来的,今晚就在这儿睡,我带了换洗衣服。”她看着空酒杯缓缓说道,“我们今天和明天上午都没课,明天下午回去就行了,火车票已经买好了。”
“怎么不见你室友呢?”
她又轻轻笑了笑,看着我说:
“她说她虽然很想见你,但是不想打扰我们。”
“‘很想见我’?为什么呀?”
她突然语塞了,手上的动作也停下来,看着我的眼睛一眨不眨。过了两秒,她重新坐直身子,换了个话题:
“我想放首歌听,你不介意吧?”
“当然。”
她放了首伍佰的《Last Dance》,手机就放在我们中间原来放蛋糕的地方,伍佰专辑的唱片在屏幕上顺时针缓缓旋转。
我们没说话,静静听了一会儿。音乐声盖过了外面风声的呜咽,天已经彻底黑下来。因为风很大,外面的行人不多,偶尔有一两辆汽车或远或近地闪着灯光纵横而过,远处的红绿灯、霓虹招牌和公寓顶楼的防空警示灯在玻璃外失焦,渲染出一圈圈光晕。常青树的树冠在大风中朝着同一个方向摇动,枝叶的沙沙声和急促的风声在耳畔交替穿梭。有几片叶子从身侧的临街窗户上落下,有一片砸到了玻璃。
顾恨水也在望着夜景,一盏冷色的吊灯把光投在她雪白的颈部和黑色的麻花辫上,揉碎了临街的暖黄路灯和枝头秋叶婆娑的影子,给她的半身像增添了丰富的光影效果。那双清澈的眼眸映上了夜色和玻璃,瞳孔渐渐放大,虹膜荧着神秘的微光。在我的脑海里,她的发丝也在跟着外面树叶的节奏飘动,从缕缕轻摇到迷离乱舞,最后成了狂风骤雨的交响乐。当歌舞的副歌结束的时候,我的遐思没入深水之中,顾恨水看着我。
“陶潜,要好好生活呀。”
“我会的,你也是。”
我知道,如果把窗户全部大开,我一定会非常想写诗。可是每当我感受到最浓烈的诗意之时,却又往往连一根手指都不想抬起来,只想倒在那不存在的秋风氤氲的怀里,被那双大手温柔地托起。
我的手机振动起来,字筱雨给我发消息。
“有人找你吗?”
“对,我同学。”
“时候也不早啦,蛋糕也吃完啦,酒也喝完啦。”她语调轻轻绵绵,“我送你回去吧,外面风很大。”
我和她收拾了一下桌子,下楼时跟老板热情道谢,还是没有看见她的室友。店里人不多,外面的行人更是寥寥。
风实在太大,也有点冷,我感觉额头都有点麻木了。我把外套披在她身上,她没有说话,抱紧自己的双臂,一路盯着自己的脚尖走着,好像每步路都在思考先迈左脚还是右脚。
回去的路上我脑中的话题都是无关痛痒,所以就没有说出口。我觉着她应该会说些什么,我往下接就好了。不想她也一言不发,就这样十分钟的路程里我俩都出奇的沉默,只能听见风声和叶声,还有她和我一轻一重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