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四章 谈判(1 / 2)熙熙山雨晴首页

日头已经从云间冒出来,朔风轻抚,叫一向暖和的泉州城多了一份冬日的寒意。集聚在城外五里地的多义军中,有一前哨兵突然看到,泉州北城门的上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白色物件,前哨兵本待呼叫,几支羽箭的破空之声却打断了他,“咚”“咚”“咚”羽箭落在不远之处,砸得地上发出了省声闷响——原来箭头已被拆卸下来,裹上了棉布,那前哨兵走上前去拣起羽箭小心查看,发觉箭尾上头包裹着以白布写成的信笺。他忙疾步奔向头领所在之处,将羽箭献了出来。

过不了一刻,多义军的队列中突然有许多人疾呼起来,原来是大伙纷纷看见,那前哨兵之前看到的,城门之上那巨大的白色物件,此时竟然升到了空中。远远又看到,城门开出了一条窄缝,有一骑飞也似地冲了出来。军中的弓箭手见状即刻便摆出阵势,一个虬髯胡子显见是首领的人大步挪到队伍最前头,挥手道:“慢着,谁也不许放箭。”吩咐完,他便好整以暇地站在阵首,等那一人一骑靠近。

半炷香不到,马匹已到了人前,来人是一个穿着官服,黝黑面庞的中年男子,他开口放声道:“诸位兄弟,我乃泉州城同知王韫是也。我知诸位都是好汉,如不是年景一年差似一年,生计难为,被情势逼,断不至逆反朝廷。我出身贫寒,亦知各位均是英雄,不屑行那乞人怜之事,因而上山,名虽占山称霸,实为行侠江湖。本咱们无甚么交集,各走各道,但今日诸位到了我泉州城门口,你我便立场悬殊,我只能在城内布好铜墙铁阵,要与各位兄弟拼命一场。”

这话一出,多义军内各人尽皆哗然,有冲动者提起兵器就要直取王韫。那虬髯胡子的头领却厉声呵斥着让身边各人闭嘴,军中一时又静下来。

王韫提高嗓门续道:“如今,上天给了你我一个机会,让诸位英雄,不仅有路可回头,更有建功立业的缘法!今早,我们泉州城的海岸上,有十几条不知好歹的倭寇船就要登陆,我们已经布下天威炮阵,立时便要收拾他们则个。但贼寇势大,难保万无一失。如各位英雄,愿鼎力相协,助官兵抵挡贼寇,我将上表朝廷,为各位表功。如此一来,诸位英雄便是朝廷的功臣,先头上山、今日举事俱可一笔勾销不说,还可领朝廷俸禄,成个人的忠义。”

“诸位来打泉州城的主意,想必也是知晓城内多少有些财帛。我可以告诉各位,只要你们回转心意,愿意用命,我自可做主,将七十万两白银作为军费相赠。这笔交易,比你们费劲冲击城门,与官兵相斗可要好得多。既都是不惜命的好汉,这命要怎么用,孰是孰非,就请各位善自定夺!”

那多义军的首领,眼珠一转,将脸上横七竖八的胡须一抹,对着人群大喝道:“弟兄们!今日咱们注定要进这泉州城,大家说,是打官兵,还是打倭寇?”

附近灵醒的几人喊起来:“打倭寇!打倭寇!”不一时,浩浩荡荡的队列齐整地开始喊:“打倭寇!打倭寇!打倭寇!”惊得群鸟飞掠,尘土飞扬。

王韫大声道:“好!何大哥好痛快!那你们等着,我以城门上那白色风筝为号,你们见风筝升到最高处不动了,便摆好一个长蛇阵,我有参将在城门口接各位入城,直取海边。到得那里,各位听我指令!”

何有光并不答话,只压低了声量对王韫道:“我何有光历来最讨厌当官的,你们不是抢地就是抢人,多少人的家产被官府挤得干干净净?今日你做这个交易,就只一条,我佩服你敢单枪匹马来掠阵!”

他又斜睨王韫一眼,高声喊:“好!你记住今天得话,我们用命,你该怎么做自己知道,否则进了城,我一样取你们这些狗官的命!”

王韫拍马便又向城门处奔去,一面哈哈大笑道:“何大哥放心!咱们一言为定!驷马难追!”

海边上,倭寇船眼见着已经靠了岸,远远望过去,当先一艘大船上竟密密麻麻地站了数百人,他们穿着藤蔓编成的甲胄,有的头上还戴着巨大的头盔、头饰,身上用赤红、黑、白的涂料涂得鲜艳无比。

这些人之中,大多是日本的浪人,这些人大都是因日本国内常年持续的战乱而破产的武士。还有许多天朝海岸的边民,他们如当年的陈三宝一样,或被俘获或因自己活不下去,就此入了海盗一途。除此之外竟还有少数混迹在黄皮黑发中的白皮红发人,这些是落魄的弗朗机海盗。这群人混杂在一起,流落海上,盘踞海岛,形成了一股不小的力量,组成了眼前这支实力强劲的倭寇队伍,之中不仅许多人手里有日本刀、弓箭,还有不少人拿着火铳、甚而鸟铳。

海滩之上,空无一人,只有风吹着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一声一声,不绝于耳。终于,第一个贼人踏上了海滩,紧接着,一个接一个的倭寇踩到海滩之上,将原本平静的砂石滩上踩出了连串的脚印来。

李冬龙在高地的卫所之上朝下望,脚步一刻不停滴溜溜地转着,边走边自言自语道:“他妈的!这狗官府实在是太不像话,竟让咱们在这里顶着。只有这一门天威炮,能顶多大用?我不得去找个地方躲着,命都没了钱也留不下来!倒是多留点兵在这边啊,那边有城门挡着,咱们这边可没有一块砖石!”

如他所言,他们所在的这块卫所废弛已久,民不知兵、兵不知战,长久以来连缺额都超过一半,剩下的老弱不到千人,看也知道抵挡不住那蜂拥而至的倭寇。这几百个兵士也并不比李冬龙好到那里去,正是面色如土地望向沙滩,眼神里全是令人窒息的绝望。

旁边的一个人,神色却与常人形成了鲜明的比对。那火器疯子张松涛一手搭在天威炮的炮筒上,一手随意地捋着已被自己抓得乱七八糟的头发,直直盯视着前方的倭寇。他感到心中兴奋和惧怕仿似两股相反的气力,正在一决高下。随着倭寇的临近,那隐隐的兴奋似乎再也压抑不住,向脑上冲击而去,把令人发颤的这一点惧怕狠狠地压到了底下。

第一批倭寇渐渐向卫所的高地靠近过来,乌压压地并无甚齐整的章法。张松涛对装填手使了个眼色,那小兵急忙搬起一枚火炮塞进炮筒之中,另两个兵士合抱着炮筒小心地将炮口向倭寇密集处对准过去,张松涛亲自点燃一个火折子,引燃了炮上的引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