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袅依旧是独自一人在这孤苑中。
韫袭苑,果真可“韫袭”?
正月的热闹似乎总与她无关,她百无聊赖地读书习字,翻烂了的书夜,褶皱的书页。她原以为弘昼不会再来,却不想宫里头的人找到弘昼,说有事寻纤袅,弘昼只好打开尘封已久的大门。
“皇上的皇贵妃欠安,如今在圆明园韶景轩,命你速速前去。”弘昼道。
“皇贵妃?皇上有皇贵妃吗?”纤袅疑惑。
“前日皇上册封贵妃高氏为皇贵妃。”弘昼淡淡道,“速去速回。”
吟慧被册封为皇贵妃,而如今又在圆明园,想必册封是为了冲喜,而迁至圆明园,已是无力回天了。听到如此,纤袅慌忙赶去圆明园。
还没走进韶景轩,纤袅便感到一片死寂——不是人人都可以死在紫禁城的。哪怕贵为皇贵妃,临死前,也要把你抬出紫禁城才是。
“请姑娘向皇贵妃通报,和亲王福晋吴扎库氏前来请安。”纤袅对门口的女官道。
“请福晋稍等。”
那女官进去许久,只听见里面剧烈的咳嗽声,随即宫女引着纤袅进去——曾经那位雍容华贵的美人早已不见了,只剩下了一张皮包骨头。她卸下了满头的珠钗,取而代之的是额头上密密的汗珠和苍白的脸色。见纤袅来了,她让女官扶着她坐好,轻轻一笑:
“好久没有看见福晋了。”
“皇贵妃勿动,躺着便是。”纤袅忙道。
“我是将死之人了,再好的药,再好的医术,也救不了我。宫里头的女人,哪个心里没有点儿病?心病还需心药医,所以再好的药也救不了我。”吟慧叹气,“主子加封我为皇贵妃,又把我移出紫禁城,便早知我活不久了。从紫禁城到圆明园,一路颠簸,又平白添了几桩病。主子必然料想到我是好不了的了。”
“皇贵妃勿忧心,会好的。”纤袅安慰道。
“我在宫里面,你在宫外面,你见我一面难,我出来也难。如今我终于出来了,却发现我已经困了一辈子了。”吟慧苦笑,“福晋,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吗?”
“这……”
“你一定是记得的,我都快要忘记了。在宫里面没人会叫我吟慧,外面也没有。他们都叫我贵妃,皇贵妃。”吟慧流出两行眼泪,忽而一笑:“你要为我感到庆幸,我马上就要解脱了!”
“皇……姐姐这些年命苦,我却没法进宫来陪伴,实属我的过错。”纤袅握住她的手。
“怪不得你。”吟慧笑着摇摇头,“人生不就是生离死别吗?主子政务繁忙,不过让人来送几份礼物,慰问几句,就算他想来看我,碍于宫规,他必然不会来。皇上是不能踏足后宫的,每次与他见面,便是他召我侍寝,其次便是各种宫宴。我知道他疼爱我,可是他也有他的难处——他不能来见我。我是妾,又不是皇后,他怎么能乱了尊卑来看我?他派人来慰问,便是我天大的福气了。”
“姐姐命苦,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纤袅叹气,“我又有什么好光景?”
“你还有很长的路呢。”吟慧忽然咳出一口血来。
“姐姐……”
“我没事,我马上就要解脱了!”吟慧爽朗一笑,“高吟慧就是高吟慧,终于可以摆脱这个尘世了!我这一生,虽身居高位,却无子无女,倒也没什么牵绊留在这世间了!只是对不住主子对我尚有一丝情意,难为他要经历这生离死别了!主子待我极好,我却没给他生下一儿半女,实在罪过!”
“怪不得你……”纤袅再也忍不住泪水。
“不要哭了,我都没哭,你哭什么?你看,我快要解脱了,我解脱了……”忽然,吟慧望着门口痴痴地笑了:“主子,主子,你好……你好……”
一滴苦泪从她的眼角滑落,落在她上弯的嘴角上。
她终于还是……
“主子,主子……”吟慧的贴身女官痛哭。
“姐姐!姐姐!”纤袅终于哭出声来,“来人啊!皇贵妃她……”
一群人簇拥着太医进来,太医胆怯地摸了摸吟慧的手腕,痛哭道:
“皇贵妃主子……薨了!”
纤袅瘫坐在地上,这个昔日的好友,如今就这样死在了自己的面前。她想起了她与吟慧的初相见,那是在西二所,还是由富察氏引荐的第一人。
“见过五福晋。之前听四爷讲过五福晋,今日终于得见,昨日听说五福晋要来,兴奋得一整晚睡不着呢!”
过去那个活泼灵巧的吟慧格格,如今是孤零零病死在圆明园的皇贵妃。
“快跟我讲讲宫外的事情!前阵子我宫里头有几个奴才出去采购,我就听见他们谈起宫外头,我羡慕得很。”
过去那个热情温婉的贵妃,如今是疾病缠身生不如死的皇贵妃。
乾隆十年正月二十五日,皇贵妃高氏薨;正月二十六日,礼部拟订皇贵妃谥号为“慧贤“。
【赞雅化于璇宫,久资淑德,缅遗芳于桂殿,申锡鸿称。既备礼以饰终,弥怀贤而致悼。尔皇贵妃高氏,世阀钟祥,坤闺翊政,服习允谐于图史,徽柔早着于宫廷。职佐盘匜,诚孝之思倍挚,荣分翚翟,肃雝之教尤彰。已晋崇阶,方颁瑞物。芝检徒增其位号,椒涂遂失其仪型。兹以册宝,谥曰慧贤皇贵妃。于戏!象设空悬,彤管之清芬可挹,龙文叠沛,紫庭之矩矱长存。式是嘉声,服兹庥命。】
纤袅是流着泪回到和亲王府的。次日,弘历召纤袅问话。
“昨日慧贤皇贵妃与你说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