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皇后不愿生事,李贵妃识得大体。
两宫气氛融洽,没有争议,一口气将尊号,晋升太后的仪式等诸多杂事都定了下来。因为朱翊钧近几日大搞节流裁撤,态度坚决,两宫受他影响,干脆做出决定,将晋升太后的相关仪式都一切从简。
又能省下一大笔钱,朱翊钧听得十分高兴,他装作一副大孝子的模样,给两宫捏肩捶背。
捶背的时候,朱翊钧突然想到,从汉至明,都提倡以孝治天下,但是从来没有人规定过,具体哪一日才是母亲节。
正好他是皇帝,就定在今天了!
陈皇后享受着小皇帝的尽孝,内心开怀。
过了一阵她才道:“皇儿,之前你所说让先帝诸妃子出宫的提议,娘觉得很好,后宫中的妇人确实有些多。只是将人放出回家,还是不妥,难免会有瓜田李下之嫌,惹出闲杂人等的风言风语,污了天家颜面。
有子女的,如秦淑妃这种,一定要留在大内,抚育公主。
其余人无子女者,或遵旧例,迁居到别宫居住,或可如你所说,凭自愿,在佛寺道观中静修参玄。娘已着人遍访京中寺院道观,选择合适的道场,等过些日子,便让人迁去。”
李贵妃认可道:“姐姐说的对,宫中少些人也好,免得出现什么腌臜事。”
朱翊钧乖巧点头,一脸认真的吹捧道:“母后母妃有慈悲心肠,就是现世的菩萨。她们将来在修行有成,佛祖也会高兴的。”
说完,他捶背捶的更认真了几分。
两宫都信佛,听着这话,不由得更加欣喜。
几句话的功夫,又改变了数百人的命运。
能够取得这样的成果,朱翊钧已经足够满意。
唯一可惜的是,她们之中想回家的,也无法回去。
传统观念,不是一时半刻能够扭转的。
就像女性裹脚,明太祖时就曾经下令,严禁民间缠足,可是屡禁不止,导致后来的皇帝都懒得管了。
此时的宫廷中的宫女们,因为要承担繁重的工作,都是天足,哪怕小时候曾经缠足的,也要放开,恢复成自然天足。
而从正式渠道选上来的妃子,大多缠足。
陈皇后缠足,而李贵妃不缠。
从这一点上,就能轻易判断两人的出身。
女性缠足,给身体带来巨大的伤害,也会限制其行动,影响劳作能力。
朱翊钧有心激发大明的生产力,不分男女,这种陋习,是一定要废除的。
两宫又闲叙起小话来,朱翊钧捶了一阵子,觉得两个臂膀都酸胀的不行,才停下来。
他喝口花茶,休息一下。
高拱咽下茶水,将杯子放下,不耐烦道:“惟贯,皇上的这个想法很好,你们何必反对。皇上说要几日后朝议此事,到时候你附和赞同就是了。”
魏学曾诚恳道:“元辅……”
“都说了,我如今已经不再是首辅,以后不要叫我元辅了。”
“元……玄翁,你才下台,皇上就推行此令,我觉得大有蹊跷。张居正与冯保合谋赶你,不是秘密。我前几日去他张府,他闭门不敢与我对峙。标点符号,大概也是他想出来的。”
“你放心,这不是张居正的风格。他就算要改,也是先想办法揽权夺势,让六部六科都听他的,而不是着眼在这种小事上。”
高拱一捋浓须,自信道,“之前我曾给皇上上疏,说要在以后的奏疏题本上夹一小红纸签,表明重点,简明节要,方便皇上御览。皇上能想到这個主意,一定是源自于我。”
“皇上都要把你贬到辽东那种地方了,怎么还会在意你的奏疏。”
高拱翻了个白眼:“辽东之前动荡不安,边备废弛,十年接连战死了三个总兵。前巡抚李秋无能昏聩,是我提拔的张学颜,让他去巡抚辽东,有了这两年的好景象。皇上有远见慧眼,让我前去辽东,是要我发力于此,可不是无的放矢。”
“就算不是张居正,也可能是冯保这种阉宦提出来的。”魏学曾愤愤不平,“我等辛苦半生,为国操劳,隆庆初年土蛮打永平,我也曾在山海关,和王治道抗击贼寇,亲历箭矢。
可是这种小人为了富贵,割了根子,连个完整的人都不是,却总是能够得到皇上宠信,耀武扬威。当年我在户部时,阉宦就敢为了商人支取上万两的粮草银,那时候国库连俸禄都快发不出来了……”
“莫要如此作态,”高拱安抚道,“你已经是吏部左侍郎,将来署理一部,不过是时间问题,别误了自己的前程。
我经此一落,有所感悟,皇上是早慧的,不要以为他年幼,就不懂道理。
标点符号不过是比圈点多了几个图案,我只花了半盏茶的时间,就已经熟悉,可以更快的批注文章。书写的时候,也不费笔墨。”
说着,高拱拿出一篇文章:“我厌烦程朱理学,有心发扬王公气学。王公讲‘文以载道’,如果没有这标点符号,文章所述的道理,就可能被误读,道理被扭曲。以标点约束,可免孔学八分之苦。”
魏学曾有心反驳,却说不出话,心里堵的慌,气呼呼的告辞离去。
高拱不管他,继续整理自己的著作。他虽然之前呈交了部分笔记,但还有好多话没有同小皇帝讲清楚。他担心就这么离开京师的话,张居正会把小皇帝教歪了。
“苟出乎义,则利皆义也;苟出乎利,则义皆利。固君子不言利,乃是迂腐之说。前人有所缺,经制之略置之不讲。不闻善理财者,是祸国殃民。
望皇上重视理财,节流之余,不忘开源,充实国库,以为民用。臣之前在月港开海……”
仆人高忠走进书房,见高拱已经停下了笔,方才小心翼翼道:“老爷,明日就要启程了。夫人说还有什么没收拾的,要赶快弄好,免得明日忙乱。”
“哼,就知道催催催,我去会会她!”
高拱将一小叠纸小心收好,大踏步走出书房。
他一篇文章长篇大论,涉及政经军民诸多事项,几经删改。等到临近除服日,即将朝议讨论标点符号的时候,方才写完。
左右无事,这时才想起来,自己就要离开京城了。
见到老妻,高拱犹豫道:“要不,你回老家吧,免得再跟我奔波千里。”
妻子张氏脱下高拱的外衫,指着几处黑点道:“你看看,衣服上都是墨迹。辽东那么苦寒的地方,没有人照顾你怎么行。”
“放心吧,比起京师,辽东只是冬天稍冷一些,多加几个火盆就够了。而且那里有诸多官员,都是被我提拔上来的,他们不敢忘了旧恩。更何况,我还有两个妾室,照顾日常起居,已经足够。”
“怎么,嫌弃我老了,要把我打发回新郑?”
“什么话,我高拱岂是这种人!”高拱双眉倒竖。
眼见刚刚温言细语说了两句,又要吵起来。
他见到老妻脸上的皱纹,心肠不由一软,忍住了。
高拱在家里,同老妻叙说他所知道的辽东情形。
文华殿上,朱翊钧同反对新政的臣子们,也开始了第一次交锋。
朝议,而非朝会,也不是只有重臣的廷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