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天空明净澄澈,阳光洒在雨水清洗过的草木上,蒸腾出几缕淡淡的雾丝。无名的小山坡更显得青翠。
林立拍掉身上积起的水珠,抬眼瞥到了一片被刀刃犁过的草丛。乱草下面是一条黑乎乎的断肢……
妖鬼的。
漫山遍野的花草树木都长一个样儿。在它们中间去找一条小土路实在是艰难。好在有昨晚大闹一场之后的痕迹在,让找路变得容易了许多。
林立上前几步,确定无误后,向身后挥了挥手。
他身后十几步外,两名兵卒正慢吞吞地爬着坡,看到林立挥手,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速度微微变快了。
不是兵卒懒,只是这坡委实有点难爬。再加上泥泞路滑,凡是下脚就要在烂泥里挣扎一下。爬了半天的坡,两人早就没了劲头,但看到前面的男人依旧生龙活虎,也只好咬牙顶上。
“本来以为能出来开会小差呢……累死我了……”一名精瘦兵卒小声嘟囔。
自打澎湖一战大败,全岛上下人人自危。平日里再尽职的官员,此时也或多或少开始不听使唤。
上级领导缺了约束力,但政务却不能一废了之。无奈之下,众人的目光都聚在了守备军和靖霖司上。二者毕竟是常年机动的机构,纵使效率大减,也比别的机构好太多了。于是,大小事物全都被推给守备,就算军士们怨气冲天,也得硬着头皮干了。
瘦猴是内城的守备,今早来了个不明不白的任务,说是要采证,想着这类轻松活能容他偷偷懒,便抢着来了。没想到还没到目的地就被累了个够呛。
“小声点……那人说是嫌犯……”另一名高个兵卒回想着自己打听来的消息,“其实本事可大了,姚把总都帮他说话!”
本事大跟嫌犯又不冲突……瘦猴兵卒腹诽着,嘴上却问个不停:“能有多大本事?”
“咱今天走的这路……”高个兵卒又压了压声音,让瘦猴不得不凑过来听,“就是人家昨晚一个人走过来的。”
“走个路有什么……啊?昨晚不是闹妖鬼么?”瘦猴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
高个子比了个安静的手势,不再说话,留下瘦猴在原地愣神。
几十步外,那个男人依然前进着,长近一丈的大刀伏在他的肩上,默默地反射着阳光。
……
一栋小木房立在坡顶的一片平地上。
“这地方……还真有人住?!”
两名兵卒震惊无比。
其实不光是他们,连林立自己都开始诧异。
穿越来那天太过匆忙,他一时没注意到这点。现在重新回到这里,他心中的疑问一下子蹦了出来。
为什么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房子的主人还要离群索居?
房子是普通的木房。浓密的树冠遮住屋瓦,让它与这无名山坡合为一体。
经过了一夜暴雨,房子的窗棂四壁倒还完整,只有门扇从门轴上脱落,耷拉下来,无声地诉说昨晚的遭遇。
闯入室内的妖鬼胡乱一击,破开了门扇,也间接把林立从温暖的屋中推了出去。
“两位大哥眼见,这木屋就是我的住处。昨晚我从外面回来,躺下睡了一觉,结果突然开始下雨,镇木又意外失了效……这么一来二去,叫我起床的就是妖鬼了……”林立露出苦笑。
当然,真实情况并不是如他所说这般。但他也有东西需要隐瞒……在细节处扯几句谎,再简单不过了。
两个兵卒闻言,一个劲儿点头。
“了解了解……诶呀,壮士住这地方……啧啧……”瘦猴结巴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个偏僻的小地方,只能干巴巴地笑着,“真是有隐者风范!”
“大哥过誉了,什么壮士,山野莽夫而已……”林立笑着活动了一下肩上的大刀,“二位要不要再到屋内采证?”
男人笑容和煦,肩上的长刀却震的人心中发慌……两军士连连摆手,“不了不了,壮士所言,我们当然信得过!”
林立轻声道谢,悄悄松了口气。
两名军士都不与他相识,甚至不了解昨晚的事。姚云派这两人来此,就是为了确保采证的客观性。若是林立敷衍了事,打入守备军的事估计要泡汤。
当然,人家不查,就怪不得他了。
“两位大哥,屋里还有我的一些东西,我先进屋拿一下。”林立向二人打个招呼。
两军士正想歇息,巴不得他上一边自个儿玩去,连说“无妨”,便倚在墙边,锤着酸疼的腿聊起了天,再不去管他。
林立应了一声,挪开歪斜的门扇,走进屋内。
因为房屋前面开辟出一片空地,所以房间的采光并不像林立想象那般差。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整个屋内亮堂堂的。
嗯?
地板上满是水迹,像是被雨淋过一样。
林立抬头,屋顶完好无损。地板与地面有一个小小的架空,也不可能是雨水上反所致。
他深吸一口气,攥了攥刀柄:昨晚离开这里是正确的。这邪门的厄雨甚至能穿透建筑,妖鬼能无声无息地闯入也就不足为奇了。
把庆幸抛开,林立开始寻找屋内的重要物件。
其实,具体要找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但他想弄明白,房子的主人究竟是何许人也,敢在这里生活的最大倚仗又是什么。
房子看着不大,里面的陈设更是简单,林立四下打量,找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但是桌子旁有两只椅子,这件事引起了他的注意。
房主是两个人,还是说他有一个至交好友?林立猜不出答案,他只能在抽屉柜子中开始寻找。
柜子里全是衣服被褥,林立翻翻找找,除了在被褥的夹层里发现了一些碎银,没有什么让他惊喜的东西。
屋里家具不多,出去柜子,就只剩一张木桌还有储物空间。
林立拉开抽屉,抽屉里躺着一个本子。
回头看去,两名军士依然聊着闲天,并没有在他身上投入什么关注。他又不动声色地把长刀立在身后,借助“心眼”的特性留意着身后两名军士,才把本子翻开。
本子制作很简单,一沓纸一折,用线绳串起来固定好就算完成了,连封皮也只是用一张稍硬些的纸凑合。但不得不说,这种简约粗犷的风格很对林立的审美。
由于环境潮湿,纸张有些发软,还磨毛了边。林立小心地翻开扉页,上面是用软笔写的两个字。
他脑内瞬间地动山摇……这两个字,他自问把自己戳瞎也不会认错!
“林立”。
这是刀、木屋、本子的主人的名字,与他的一样。
巧合么?他平息下心中的巨浪,继续向后翻阅。
本子记录的内容类似日记,大部分是潦草的概括。而且看得出来,本子的主人对这东西不很上心,有时一天一记,有时一两个月才记一次。
林立一目十行地看着。
这个世界的“林立”,无父无母,被一个叫崔崇的老人养大。
老人叫他读书认字,练刀习武。
经过长时间的抚养,老人发现林立有一种特殊的体制,命名其为“阳恶”。
身载阳恶的林立会让身边关系密切的人罹患怪病,老人不得不带他离群索居。二人日常用度,也多由崔崇老人操持,目的就是让林立尽量少地接触他人。
然后,就这样过了十几年。
再然后……
崔崇老人就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笔记到此戛然而止,没了下文。
林立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他翻看几遍上文,没有找到任何的原因,好像崔崇的死就是这般突然。
他不禁开始疑惑。并不是因为笔记中有什么矛盾,而是因为这个“林立”的状况,实在是太契合自己了。
阳恶,让身边的人罹患怪病。
林立想起还在病床上躺着的父亲,还有他出生不久后就去世的母亲……他摇了摇头,把驳杂的念头甩掉,复又琢磨起笔记。
而且,这个“林立”的身份,对于一个穿越者来说,实在是过于合适了……林立摸着下巴:合适到无可挑剔。
自己的来历不便明说。没关系,原来的林立无父无母,来历一样不明。
自己担心身份会被他人戳破。没关系,唯一一个认识他的人刚在不久前死掉。
如此一想,这方世界的“林立”就好像是专门为他穿越来而设计的。
到底什么东西会有这种能力?
蓦地,一个词闪现在脑海。
“以上信息由世界意志提供。”初入这个世界时,眼前的文字是这样告诉他的。
“世界意志……”林立喃喃自语,将本子揣进了衣兜……
......
严世同猜到了,姚云这小子肯定会要求去新屿里。
但他没猜到的是,他还要求获得一个“嫌犯”的处置权。
严世同拿起卷宗,上面写着那个叫林立的嫌犯的口供。他扫上几眼:
什么“穿过雨夜,来到城下”、还有“尽力突出妖鬼包围”之类的描述,轻描淡写的很。但经历过妖鬼大潮的人都知道,面对妖鬼时能不腿软,就算是顶好的汉子了。
尽管这经历已经足够令人惊奇,但身份信息更是不遑多让。
因为基本上是一片空白!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近邻可以证明他的身份。
要不是查明了他有一间房子,严世同都感觉这个林立好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他问过姚云,为什么要林立的处置权。
姚云避而不答,只是向他保证,这个家伙不会是窃墓贼。
“而且,他和我有点相似。”姚云最后是这么补充的。
严世同微微颔首:这里的“相似”一定不仅指武力高超。虽然姚云在守备军中以武力强悍闻名,但毕竟是自己的养子,严世同对他很了解,也很信任。
所以他并不多管。
严世同搁下卷宗,把这件事暂且抛到一边,拿起一信封。
信封用淡黄色的竹纸折成,很精致。
严世同却皱起眉头,不消看,他就已经知道这信里会写什么。
“催催催,舔别人屁股的活急成这样......死的又不是你们......”严世同嘟囔着,但还是打开信封。
“遣赤嵌城守备严世同,于望月前,运送辰钮印至澎湖,不得有误......”后面的内容他实在懒得看,干脆把信纸撇到一边,向窗外远眺一会,想散散心事。
可哪儿散得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