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良仙一直觉得她自己本质上就是块儿烂泥,烂泥就应该永远都扶不上墙。如果有人硬是要她顶天立地,那这个人多少带点有眼无珠。就好比如现在死皮赖脸非要跟着她身后的陈岚钦。
“你能不能不要一直跟着我?”
“我可以帮你嘛。”
“我不需要。”
“实际的需要和说出口的不需要是两码事啦。”
“我说了我不需要。”
“好好好。”陈岚钦手上拈了一个诀将洞穴一下子照得明亮,“你不想承担接受帮助之后的妥协,我既不着急着让你一下子答应,也不在意是否被你利用,我们可以试着相安无事。”
“我不喜占人便宜。”
“好好好,你呢不占人便宜。但是我呢,助人为乐,怎么着,打一架?”
“无聊。”
陈岚钦调笑着向前和她并肩而行,指尖的亮光瞬间直直地打在她的脸上,他从小鬼那查探到些消息,说给她听,“这两天呢,我也查到了一些内情。九州之极的东川,过去有一特别之山,名曰坞山,坞山上的每棵坞树都寄居着一个人间死去的冤魂。这些冤魂不惧阳光,能吃能睡,但百年之后,冤魂会化作那棵坞树的养料,让新的冤魂寄居,你既是从东川来,又有招鬼的习惯,我用前后脚跟想想,也能猜到这其中定有着必然的联系。”
“继续。”
“而我出身西海,西海又名往生海,位于南山北境极地之西,有一山,名寿终山。其山绵绵四千里,山腰有一福禄亭,亭后有一仙人洞,洞中有道三千条,条条黄泉通大道。大道一座鬼门关,关内一座奈何桥,桥下一条忘川河,河边六座曹官府,府外十座阎王殿,殿后官府十二司,司掌地狱十八层,每层纵横八千里,贪嗔痴恨爱恶欲。这世间所有的三魂七魄,最终的归宿都是来我黄泉路,或早或晚,你一定会用的上西海帮忙,就算不帮忙,只要我不掺和,你也会少很多事,你确定不加深加深感情?等我们俩多接触,你就会明白西海的好。”
余良仙在穴壁上用手指一路按压着,阴暗潮湿的水从青苔里被挤出来,“西海如此之大,为什么不在西海里挑一个,为何一定是我?”
“我寻了几千年,你虽然论能耐论智慧干不过西海里的那些人,但你胜在天资。你若早点答应,我就早点培养你,然后和我的心上人双宿双飞。”
“真不要脸,那如果你错了呢?”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妄语。”
山风呼啸,黑夜萧瑟,一座山盛装着人间太多心事。司徒娓跟着裴度卿走到梅园,梅园中有一条人工堆砌的石子路,长庚灯亮在石子路上,其上少有尘土覆盖,像是有人常会来此清扫。裴度卿听着司徒娓汇报此行的目的,向她解答着她心中的疑惑。
“项清河的母亲确实是当年被神宫一路追杀逃亡的空观观观主。”裴度卿道。
“神官如何知晓?”
裴度卿回道,“当年我游历四方,得知她被追杀后更名改姓的消息正是由她的夫君项氏传出,他夫妻二人的感情其实也一直不睦。项氏想通过凌氏习得绝学或长生之术,凌氏与他结合也本就是为体验人世无常,因此并不肯配合,后来甚至对项氏十分厌弃,项氏便用手段胁迫,凌氏不惧,我得知消息也曾上门查探,但她当时不知是与谁战上一场,云间便成了她的埋骨之地。”
“若是如此,那神宫中为何无人知晓清河和凌氏的关系?”
裴度卿回道,“君上默认大家无需知晓此事罢了。若是闹到明面上,势必要子代母过才可平愤。当年知道凌氏有遗孤,是我领旨追查,见他在诡道生活艰难,君上慈悲,也算是他在替母赎罪了。后他为怀窈多次劫狱,君上再次感怀他到底是心无恶念,也才没有断绝他的生路。”
“所以,是君上保下了清河......”司徒娓疑惑道,“可那天,我去找她,她为何没有说清,还答应了?难不成君上也乐见此时重提旧事?”
裴度卿失笑,反问道,“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带走项清河?”
“查清旧事啊。”司徒娓回道。
裴度卿见她防人又防不明白的样子,敲她一记脑瓜,“旧事什么时候都可以查,也不一定非要出来也带着他,君上看出来了你想换他自由,你这点微末的心思连我都瞒不过,更何况如何瞒过君上?项清河已在空境被囚多年,如果此番他能自己查清并主动交代其中关系,也算是能平息神宫众人的言语微词,这件事也就能顺理成章地过去,没什么好再遮掩的,所以君上是在顺水推舟,成全你。”
司徒娓百思不得其解,“可我还是想不明白,君上为何这么做?”
路旁有一根很长的梅树的小枝干长到了路中间,就要弹到司徒娓的额头上,见她没有注意到,他暗中施法将其拨开,“在你心里,云中君是个什么样的人?”
司徒娓想了一下回道,“大家都说她心思高深莫测。”
“你觉得呢?”裴度卿反问道。
“做事爽快?”司徒娓回想和云中君最近的一次接触,“我都有些怀疑自己了。”
“因为你是少年人。”裴度卿上前两步接过司徒娓手中举着的长庚灯,“我来吧,你跟在我后面,小心路旁的树枝,君上对待无伤大雅的少年人,总是慈悲些。若非如此,项清河如何能在此事上全身而退?”
司徒娓搓搓手跟在他后面,问道,“可为何会这样?”
“可能也是一种补偿吧,多的你也不要再问了。”裴度卿说道。
“行吧。”司徒娓应道,“可那凌氏为何会看上项氏?”
裴度卿回道,“是选择,他们之间没有感情,凌氏一直在追寻自己的道,中间入了迷途,走不出来,便想入这凡尘,走出自己的道,她认为这世间本就黑暗,所以就算恰巧撞上来的项氏心地不够清白,也毫不在意,他们之间,不过是时机凑出来的孽缘。”
司徒娓惊讶问,“她不是弃道了吗?”
“在她眼里,她只是走错了路,但她从来没有放弃,寻找一条自己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