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高很高的城堡上,有一位天真可爱的小公主。公主有着乌木色的长发、雪白的皮肤和娇红的嘴唇。
对于小公主,有一些事情是自然的、应当的、不变的,比如她从窗口向外望去时,一切都在塔尖柔和的白光抚照之下,比如她所见所知的每个人都说着同样的语言,比如食物和衣服是定时出现的,比如侍女们总会带来童话与轻柔的故事。
童年是一大团香甜的雾气,其中每一小团都是故事做成的。
六岁的某天,一个被庆祝的日子,那大概就是她的生日了。她被穿上丝绸做成的白色礼服,盖上镶嵌金丝的银纱,被簇拥着走出城堡,站在高台上。台下的人们仰望着她,一齐歌唱着什么。
每个人的声音都是极低的。在她听来,就像是故事里说的,春日细雨,小草们欢愉地摇摆欢唱。
正在那天,随着歌颂的音调,她学会了说话。
生日是一年一度的,日日是近乎不变的,她这样慢慢长大。
小公主有着自己亲近的侍女,是最年轻的谢妮·坦丝辛。她从小公主六岁时进入城堡,到现在正正好十年了。
谢妮·坦丝辛是不同的。小公主意识到这点时,已经极其依赖她了。当侍女轮替,谢妮有两天不出现在她面前时,小公主总是时不时思念她。
谢妮从一开始就是不同的。她不会讲狐狸与花、骑马的王子和飞天的鱼,她的故事里只有人类和景色,时而平静时而恐怖,对于小公主来说更加光怪陆离。
她的故事里每个人、每个事物都有名字,花有玫瑰、丁香、紫薇、百合,狐狸分为北部的贝贝狐和东边的狗狐狸,鱼的名字更多种多样了,有银尾的鲫鱼、蓝尾的鲫鱼、很大的鲫鱼……。
“您的母亲来自南部的村庄,那里的人们喜欢垂钓。很多很多年前,为了垂钓,他们用一百只鸡换了十筐鹅卵石,去铺设前往湖边的小路。湖里的鱼少说有二十种,更别提能用鱼做出的菜式,少说有一百零八种呢。”
“湖的名字叫‘莱科’,现在已经干涸了,被填平后盖起了新的房屋。”
小公主从零星的话语中拼凑出自己的身世。她的父亲名为伟大的环城之王,母亲名为舞女。
小公主知道自己的名字并不是“公主”,尽管侍女们都这么称呼她。故事里有很多不同的公主,她们各不相同,也从不与自己相同。那天晚上,小公主为自己取了不下五十五个名字。她罗列出了一些,再一个个划掉。等到脑海中只有一个名字时,她又会想到新的名字,总觉得下一个比上一个更好。
再过些日子就是一个新的生日。正如过去她的无数次撒娇倾诉一样,她悄悄地告诉谢妮·坦丝辛,她想像母亲一样钓鱼,但不是在湖边,而是穿过不可穿越之恐怖树林,去故事中的无垠无尽之海钓鱼。也正如过去无数次倾听她的话一样,谢妮·坦丝辛恭敬地站立着,并不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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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像梦一样的清晨,她醒来,已然身处城镇之外,被换上一身便于活动的行装。谢妮·坦丝辛为她抚摸着她的脸,为她梳理头发,交给她一个装着食物、水和肥皂的包裹;一根长杆,告诉她如何钓鱼,告诉她去做一个故事里普通而坚强的女孩。
在枯燥的食物和不知疲倦的行走中,初出城堡的她开始了一项近一百年无人挑战的成就:离开城镇、穿越树林并即将抵达海岸。
“不可穿越的恐怖树林”为何“恐怖”和“不可穿越”已然不可知了。她行走在树林的过程毫无阻碍,怀揣着最初的惊喜交加与后来的平静走走停停。偶尔地,她怀念温暖的床褥和食物。
突然,她隐约听见笑声。大约是笑声。那声音如从破损的钢管中穿出的风,不受控制地扬抑。
她像是从昏睡中惊醒似的,辨认着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