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
冯四从水里探出脑袋,眼被水盖得睁不开,他五官扭曲地爬上岸。裤腿湿漉漉地紧贴在孩童细瘦的腿上,沉得很。
早就深秋了,冯四觉得冷,抹了把脸上的水,利落地把上衣穿上。冯四识水性,小小年纪便在水里来去自如了。刘川光着膀子道:“诶,你下水怎个不脱裤子?”
“怎么,你们又不付钱,凭啥给你们看呐。”冯四道。
“你才三四岁那里学来的这种话,”孩子们一哄全笑了。与他年纪相仿的女孩王秋道:“你看你瘦巴巴的,不似你哥哥那样满身硬肉。”王秋穿着打着补丁的灰色旧裤子和鹅黄色短衫,认认真真地打量着冯四。
“你不如求求爹,让你爹把你嫁给他哥哥。”刘川开玩笑道。
“不要。”王秋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们打仗的要回来了,你天天念叨你爹,现在还在这里乱放屁不去看看。”
刘川是家里的独子,娘死得早,家里又穷,全靠他爹辛辛苦苦拉扯着喂大的,这是刘川唯一的亲人。自从征兵他爹被征走后,刘川日夜思念担忧,甚至失眠。一听到这话刘川瞪大眼睛,焦急地弯下腰摇着王秋的肩膀问:“你莫要说笑!他们当真回来了?”
“我拿人父母的事说笑作甚么,你若是不信就亲自去看看。”
刘川转头朝西方看了一眼,话也来不及说就飞快地拾起地上的衣裳,一边往身上套一边迈开腿跑去。其余孩子也谈论着,各自散了准备去迎接自己的哥哥爹爹。冯四倒是不紧不慢的,还吹着口哨蹲下,拔起一根狗尾巴草来摆着玩。
“你就不担心你兄父吗?”
“没事,我哥哥前些日子刚给娘写了信,他说都好着呢。”说到这儿后,冯四眼睛滴溜溜地一转,凑到王秋耳边炫耀似地小声说。“我娘没给我看,是我睡觉的时候从被子下头摸出来的。哎,那杜教授喜欢我,教我写字没收过钱,所以我才能读下来。”
“他说呀,为了上君,就算身死沙场,尸骨无存,也是应该的!”冯四学着杜习远的模样在提到上君的时候抱拳,虽然他不懂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但觉得这些都是大人唠叨的,他能说出来这种话会显得比同龄人更成熟,“这是做臣子的本分!”
“那你做你的本分去吧,我回家吃饭了。”王秋敷衍道。她爹回来得早,一家人已经回归正常生活了。
冯四望着王秋远去的背影,也扔了狗尾巴草,站起身来——反正也没事干,要不还是去看看爹和哥哥们吧,反正也费不了多长时间,还能换个彻底安心。
这条河前是一片小树林,夏天时浓密得几乎遮住阳光的树叶也掉得稀稀疏疏了。他踩着坠落在泥泞地面上的干巴巴黄红枯叶,深深地踏下去一个鞋印,树叶与湿泥混合而散发出来的腐烂的酸涩味刺激着肺囊,刺鼻。冯四难受地打了个喷嚏。
他记得征兵那天还是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