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晋仁来到岚县第三天,晋阳支援粮食车队终于赶到。
车队带来一千石粟米和一万石小麦,还有数百石盐,这便是晋阳方面能给到最大的支持了。
代国各县都受到蛮子侵袭,哪里都在诉苦,各地官员发奏章要粮,全都嗷嗷待哺。
而晋阳城本身有十万军民,每月消耗粮食就是个天文数字,还得为边关校尉准备粮草,能支援各县的物资都是杨珩辛苦节省出来的。
李晋仁作为郡丞,知晓晋阳情况自然是理解的,可有一点他是真的忍不了。
“国相说的是粟米一份,小麦三份的数量给粮食,我记得没错吧?”
李晋仁黑着脸,一字一句的问道。
“没错,李郡丞好记性,确实如此。”
负责押运粮草的是荆长史的心腹,任门下史,俸禄三百石,名叫吉瑞广。
面对李晋仁的质问,他不慌不忙开口解释道:“郡丞,您是知道情况的,府库内粟米少,小麦多,可偏偏粟米消耗太大,所以导致两者数量差距悬殊,根本达不到一份粟米三份小麦的配比,只能委屈诸县各位长官稍加理解。”
“我呸,你当我们都是傻子吗?即使差得多,也不能按照一份粟米十份小麦给吧!”
张绍杰大骂起来,李晋仁不方便说的话,他作为心腹是要替恩主表达的。“荆长史作为直管上官,给自己负责的县城按照一份粟米和一份小麦的数量支援,此乃人之常情,我等不做计较。
可怎么到我们这里就成了十份小麦了?你家长史莫不是狗眼看人低,欺负我家郡丞初来乍到,人脉最低?”
“哟,真是好大的脾气,李郡丞还当是在小县城里吗?”
吉瑞广冷笑挖苦起来,“府库粮食就那些,哪里能有个正好,若其他长官都如郡丞这般挑剔刁难,我们长史和小吏还怎么做事?
粟米给的少,不是拿小麦补上了吗?都是粮食,何必分的那么清楚。小麦再难吃还能比树根草皮难吃?
一群泥腿子罢了,我就不信他们还敢挑三拣四不成。”
“胡扯,这能是一回事吗?既然粮食都一样,你家长史干嘛不给自家吃小麦?”
张绍杰被吉瑞广不要脸的发言气个半死,“小麦煮熟吃难以下咽,这一点人尽皆知。一份粟米掺杂三份小麦给百姓作为报酬施行以工代赈勉强可以,百姓少有怨言能继续坚持。
可现在变成十份小麦,你让百姓们怎么吃?
我家县尊的以工代赈还能干下去吗?”
大夏朝把粟米和水稻作为主要农作物,因为这些东西都非常适合“粒食”,即将整粒谷物置于炊器中蒸煮后食用。
无非就是有钱人蒸饼煮的软烂,能搭配肉去吃;普通人蒸饼硬一些,只能吃些酱菜。
相比较于后世丰富吃食和做法,确实显得有些粗糙简单。
而与这两种作物不同的是,小麦即使去壳后依然不适于粒食,其籽粒的表面包覆着一层坚硬的种皮,很难直接与籽实分离,不论是整粒食用、抑或是将其放入石臼中捣成碎屑,都必须连同种皮一起蒸煮,加工出的麦饭中掺杂种皮,吃起来真是卡嗓子,根本无法与脱壳后的粟米相比。
在没有石磨出现前,小麦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被视为下等人食用的“恶食”,稍微富裕之家都不屑去吃。
所以真不是张绍杰夸张,招募百姓干活用小麦作报酬,就如同后世公司承诺管吃管住,但每顿饭都是清水白菜,根本见不到荤腥一般,肯来应聘的社畜绝对寥寥无几。
“不好意思,我只负责运送,你的这些问题怕是问错人了。”
吉瑞广很欠揍的耸耸肩膀,反而叫起苦来。“可怜我等辛苦奔波数百里送来粮食,连一句感谢都没有,还落得一身埋怨,莫不是欠你们的?
罢了,既然东西已经送到,那我们也该回去了。
李郡丞有意见,大可以给殿下写奏章,还望莫要为难我等下属。”
张绍杰气的浑身发抖,这番话真不是一般恶心,明明是他们给岚县送来大量难吃陈旧的小麦,现在反倒指责起李晋仁的不是了,好像是他们挑剔一般。
若大家都是一样待遇,晋阳没有足够粟米,那也就认了,情况无法改变,谁都说不出什么。
可明明晋阳粮食还算充裕,国相给的命令是一份粟米和三份小麦掺杂,偏偏因为荆长史为自己谋取便利,多拿大量粟米带走,又怕数量对不上,竟把缺失指标全部算在初来乍到没有人脉的李晋仁这里。
仔细想来,荆长史给李晋仁送来一堆小麦,除了填坑甩锅外,未尝没有趁机排除一个竞争对手的意思。
至于说上奏,无非是打嘴上官司罢了,荆长史只要咬定没有问题,是李晋仁污蔑他,难不成国相和四王女还能放下堆积如山的问题,亲自跑到岚县一探究竟?
啪
一记响亮耳光响起,吉瑞广不可置信的捂着脸颊,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他没想到李晋仁堂堂郡丞,一点上位者威严和从容都没有,说好的城府呢,说好的喜行不怒色呢?
怎么就如同街头无赖一般,亲自动手打人?
再反观动手的李晋仁却满脸怒色,嘴上还骂骂咧咧个不停。“你这狗一样的东西,竟算计到本官头上了,谁给你的胆子?本老爷看上去像是好欺负的吗?”
看他跃跃欲试的样子好像还想抽对方一耳光,吓得吉瑞广直接后退两步。
“恩主大人,您冷静,千万别和他见识。”
张绍杰慌忙拦住李晋仁,都说子类父,怎么到自己恩主这里是反过来的?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李晋仁行事风格越来越像自家少爷了,又莽又狠,报仇根本不隔夜。
若是按照之前的李晋仁,很可能会表面无动于衷,心中记下这件事情,回头想办法给荆长史放冷箭下绊子。
现在却是直接上手就打,干脆利落的好像吃饭喝水般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