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秋意的夜色总是有股萧条,明明清晨还是夏雨绵绵,彼时黯淡的天野之下油升起一抹氤氲。
离开客栈的祝卿好小心翼翼地躲避搜查,只身混迹进一家鱼龙混杂之所,轻车熟路地摸进一间舍屋,屋内等候多时的亥正抓耳挠腮,愁眉不展。见来人是祝卿好,神色才有些好转,急忙上前,“辛,我们有两人已经被抓了,现在全城戒备严查,我们也躲不了多久了。”
祝卿好盯着亥,他被盯得有些发麻,想要移开视线,却被她一把拧了回来,她面色凝重地说到:“亥,记住,你的任务从来就没有生路可走。”
所以,即便死在这,也是理所应当。
当然,祝卿好也不会就此坐以待毙,只不过,依照原定的计划,该出城的人已经尽数完成,城内的人本就是以死作为最终结果的存在,现在也只是因为祝卿好想要借助这最后几脉力量为自己所用,故而拖延至此。现如今,城中戒备严律,她原先的想法只能作罢。
就在这愁眉不展之际,窗外一阵鸟鸣,让她眉头尽展。在烛火飘渺之时,亥隐没在暗处的那双眼睛,让她不禁想起了那个人——相宏彰,而那句“既然要瓮中捉鳖,不妨金蝉脱壳”也让祝卿好对其有所改观。他说的没错,也正是因为这句话,祝卿好的神情在这灯火微光之下,陡然有了当年那位少年的七分英姿。
亥在角落一直守到天明,可是这每一刻的流失,都让他觉得生命渺茫。他时不时看向屋内,得到的永远是无止境的寂静。他依旧只有困惑——她到底在想什么……在某一刻,他都在想,自己为何要留在城内,他乔装出城也是一个方法——毕竟通缉令没有自己的画像。所以,他也疑惑自己留在这里的原因,或许只是因为他确信【辛】的能力,从而忽略了自己的能力。
同样的夜晚,另外一边灯火通明,却是漆黑一片的沉默,他们统一身着黑色深衣,面色凝重,困乏的疲劳似乎也没能让那煞白的面色暗沉一些。
等到天更卯时,房门终于打开,祝卿好左右伸展筋骨,骨节咔嚓作响,让守了一夜的亥心脏怦怦直跳。他死死盯着祝卿好,一切尽在不言中。
只不过这次,祝卿好让他拿药箱的时候,他的动作干净利落,她很是欣慰的点了点头。
这一次,她要拿回属于她的一切!
祝卿好仰头,看着初生的余晖,太阳一定会升起,是否明亮,可就要看云层的厚重程度了……
与此同时,踩着朝霞出入宫殿的王公大臣,一个紧贴着一个,耳边的窃窃私语让这寂寞的中都城内掀起一场无与伦比的热闹。
跟在朱、紫衣衫身后的三支时不时交头接耳,踏入宫门开始就在与左右相互交接,似乎是这日的朝霞太过耀眼,让他们想起那句“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
随着内侍的通报声,叽叽喳喳的呢喃渐渐消弭,身着朱色和紫色的大臣严肃的垂首进殿,紧接着是绯色深衣,随后是绿色和青色深衣的大臣,至此,殿中除了此起彼伏的呼吸,还有各怀鬼胎的心跳声,众人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同一种跳动节奏。
初升的光辉洋洋洒洒地透过窗折射进殿内,也让至尊位的帝戊眼前有了几抹亮色,他抬眸俯视群臣,看着近处的旧臣,眉头微蹙,指尖“啪嗒啪嗒”的敲击声,彷佛是在操纵众人的心跳。
只见他缓缓开口,“相侯爷,面色欠佳啊。”
慵懒的戏谑,让众人觉得帝戊实在是无辜——毕竟,从昨天傍晚就开始相传,相小侯爷已经反至中都,似乎还迎回了另外一子。
朝见之前,那些细碎的交谈大差不差也已经尽数落入帝戊耳中,此刻他这番问候,众人心知肚明是何目的。
相老侯爷起身躬亲,却也只是如常回应,不冷不淡。
至于另一子回都城,他没有提及,也让其余众人面面相觑。反观上位,面色并无恼怒之意,然而下一句便让众人都深吸了一口气。
帝戊提及前日庆功宴刺杀一事,现如今已过两日,却始终毫无结论,他究竟是该怪裴将军疏于职守,还是怪罪相侯爷思子心切全然不顾大周国运。
相比起裴兆勋的自责,依旧站立人群的相侯爷显得从容不迫,他不紧不慢地俯首说道,“陛下,二十年前,张平所算乃是前朝之国运,如今大周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都是有目共睹的,我儿回城未能先行秉承陛下,是臣之过,请陛下降罪。”
“欸——相爱卿舍身为国,舍小家成全大家,孤都明白的。”
要说这一来一回有什么不对的,真没人能挑出错来。只是,空气里被光线暴露的尘埃即便是细微,那也是真实存在的,无法否决。众人看着事件这样摊开将来,总有一种意味不明的诡谲。
“相爱卿,来日带次子进宫来,孤也该见见这位为国献身的功臣。”
末尾特地点重的“功臣”二字,让相侯爷不由得脊背发凉,他躲在浓密的眉毛之后,余光瞥见上位的帝戊饶有兴致的面色,心里的石头被沉沉地拉起,他下意识捏紧双拳隐没在衣袖之内。
这场早朝彷佛抽空了味蕾,即便此刻天边云霞熠熠,也是看之无味。相侯爷的步伐越走越快,将近与后位者相差甚远,却在踏槛之末,被另一人拦住了去路。
来人不是裴将军,而是薛丞相。
相仲谦出于礼节,还是向对方作礼,显然薛平忠并不只是简单来寒暄的,对于刚刚早朝上的事件,他的确需要眼前这位相侯爷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冷哼一声,摆足了作为国公爷的气势,比起作为长公主郎婿的相仲谦,薛平忠作为当今太后的父亲,是连陛下都敬重的国公爷,同样也是权倾朝野的丞相。相仲谦怎么也要礼让三分,然而换做旁人,薛平忠定然会受到应有的待遇,偏偏眼前人是相仲谦,一个从不把门阀制度放在眼里的人。
彼时,相仲谦并不想多费口舌,但深知薛平忠的个性,定然也不会善罢甘休,他长呼一口气,依旧面色平稳,缓缓开口道:“丞相,陛下似乎,”略作停顿,意味不明地上下打量了下他,又故作难言之隐,转而摇了摇头,转身欲走。
这让薛平忠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他当然想要在相仲谦面前扳回一城,他刚刚那话又是什么意思,可就在他想要弄明白之前,面前人已经遥遥变成一抹朱砂,印刻在这硕大的宫墙之上。
云层渐浅渐深,光影渐亮渐暗,燥热的长夏收起最后的旗帜,迎接和硕的秋意,这场无声的秋收里,所有人都在寻求着最为隐秘的宝物。
一刻之后,相府门童略微诧异地接过马车,心有灵犀的抬头,又互相对视,在管家的催促下才麻溜了自己的手法。
门庭之内,相宏宇正悠闲地卧在躺椅上,不同于相宏彰在书房的勤勉,他更像是那位恣意潇洒在乡野的次子。
黄衣侍女正在仔细地剥落龙眼厚重的外衣,并剔除其中内核,将晶莹剔透的果肉送入相宏宇的口中。手法之细腻,让躺椅上的人尽享舒畅。随着黄衣侍女耳廓微动,她迅速收起果盘,将预先放在一旁的书籍递给相宏宇,他也是心领神会,转而便开始装模做样地学习起来。
等脚步声愈来愈近,一切都准备就绪,然而这次相侯爷似乎真的信以为真。这不得不让相宏宇松了口气,也让黄衣侍女放松了警惕。
相仲谦没有停下脚步,追问相宏宇是否用功,今日看了何书,仅仅是与之对视了一眼,便又匆匆进了书房。
留下相宏宇和黄衣侍女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