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图击穿木卫二极限岛“坚冰釜底”的一大队热海黑藻被泊特上校打通隧道引诱进“大喷泉”，沿着水柱推进到两百公里顶端，降落，“蘑菇水头”将海底沉渣散落一地，比真菌孢子还小的黑藻在极寒下冻死，吸附内壁的重粒子失去了坚韧有机外衣束缚，裸露在灰褐色冰原上，凭借重力，自由向下，穿透冰壳冰晶，沉甸甸下坠。

木卫二笼罩着白褐色大绸缎里，喷泉从热海抽上的热水，只为这颗冰冻星球脸蛋上涂抹了一点点薄薄的霜。重粒子沉降速度极快，从粉底霜里逃跑了。

墨菲女士指挥上万人形机器人，将脸蛋上的一小块“霜斑”围了起来。两米多高的铠甲机器人依照指令，从外围站圈，再像旋转的“大风车”，螺旋向内，用能量钻将冰壳凿松，铲下冰块放进随行的“地形列车”里，交给车厢里的人形机器人打包封装，用能量凝胶封口，最后运进极限岛，在那里，“冰巢矩阵”进行了批次检测，除了了无生机的黑藻皮囊，褐色的粘土，再有一些石灰和石英颗粒，没找到别的更可疑的东西。

裸露在冰壳上的上万铠甲机器人用“鹰眼”追踪到了猫在冰巢里的“无敌矩阵”看不到的东西，万双机器眼明明白白看到了重粒子爬行的残留线，无数细细的线径直下行了一百多公里，回到热海里去了。

清理进行了一个多月，不得不停下，马上，木星大潮汐要来了，海水将再次喷发，墨菲女士无奈，只能中止清理现场。好在，整整一个月，热海下面“沉闷雷声”听不见了，黑藻“团灭”，这才是最重要的。联盟盟主松了口气，极限岛保住了，警报解除，没有撤退的一千五百万人可以慢慢撤离，恐慌的咖啡被侥幸糖冲淡。

冒冒失失发起攻击的黑藻大军里，有一些没有跟着大部队冲进泊特上校开辟的“死亡隧道”的漏雨之鱼，它们在混沌的海水里失去了方向，浑浑噩噩地飘零，飘摇到中途，遭遇木星引力潮汐，一下子又转了大圈，重新被撕扯到冰壳釜底，像孤零零的黑芝麻一样嵌进冰坨，无法动弹，单个黑藻肯定被冻死了，凑巧一团一团挤在一处凹陷里一小团同伴，聚出几个分子大小，抱成一团，开始挣扎触摸，彼此问候，生机重新聚拢，一个分子接一个分子的极细微的空间里，释放电子压缩的能量叽叽喳喳，用只有它们自己听得见的声波交谈：

“就剩下我们几个了吗？”

“是。”

“跑在前面的兄弟们呢？”

“否。”

一个“否”简洁明了，基本就是“不是”的意思，这里是说“不知道”。一小团和另一小团黑藻被冰隙阻隔，智商残破，几乎为零，只凭残存的记忆碎片和有机本能念念叨叨，它们算不出来，几百亿黑藻同类已经冻死在裸露的冰壳上。那几百亿亡灵兄弟也不知道，怎么稀里糊涂被矩阵模拟的“声波”带到大喷泉里去了，大家本来同心协力只为了打穿冰巢外最后一面坚冰墙，结果弄了个身首异处。

木卫二自顾自沿着轨道转动，一波大潮汐很快过去了，极限岛在永冰壳凿通的环形隧道里缓慢绕行，转到了远离木星恐怖引力的背面，幸存黑藻们解除了绑绳，挣扎着重新掉到热海里去，经过二次劫难，它们十个中九个夭折，大约十分之一回到了海底火山口。

冰冻星球的心是火热的，巨大的水重力施加强压，海底岩石被挤压成逶迤的山脉，坚硬的金属硬核外煮熟的岩浆找到豁口就猛地冲出来，拱出了火山。贴到火山坡上，黑藻就到家了。侥幸逃生的幸存者们来不及道别，就隐匿到凝固岩浆裂隙里去了，下一波潮汐再来，可不是闹着玩的。岩缝背面无数折皱凹槽如天然避风良港，黑藻躲进港湾最里处，吸附一点粘土岩粒，与火山岩粘合一体，就安全了。

这是一个小体量火山，地热循环孕育出了几百亿黑藻，过去吃点粘土活足够滋润，感觉安全时，试探着触摸，用电磁波唠唠叨叨，“你活着吗？”

“是。”

抓到一个朋友，试探触摸下一个，于是有了四个朋友：

“你还活着吗？”

没有回音。

“否。”不知道全用“否”解决，不去深究“是死是活”消耗不了多少智商，只须迅速触动下一个，再下一个。黑藻们遥相呼唤，串联速度极快，用堪与光速媲美的速度交互穿行，很快就聚出一团，聚拢成超级大团，它们全是活的，无声的声波往复振荡：

“是。”

“否。”

……

残存的碎片串联出集体的记忆，永不消逝，沸水海水大循赐予了最好的庇护，黑藻启动出另类循环，一旦聚到极限值，冲开阈闸，智商井喷，能量极大。

泊特少校再次成为“阿喀琉斯”英雄，海盗船也一战成名，墨菲女士直觉后背发凉，海底“闷雷”失踪了，重粒子全跑了，她派出最小的蜘蛛机器人沿着黑色沉降线一路猛追，追到热海海面只能望洋兴叹，蜘蛛人不会潜深水，没法把毒粒子捞回来。“哎。”她想，“替人家擦屁股总擦不干净。接下来，上帝保佑吧。”

上帝知道，他又不讲。

墨菲首席官不知道，被干的几百亿怪异黑藻从小火山来，仅仅是一小队人马，最大的火山就在五千公里长的极限环岛列车下方大约一万公里处，山坡下面蜷缩的黑藻不是几百亿，而是一千万亿之多，它们太聪明了，趴在窝里没动，仗着势力浩大，释放压缩电子用看不见的指挥棒共同敲定一个主意：“极限岛上的‘冰巢’好几千，打穿一个，剩下的各个击破。”千万亿大军秒算出：“到那时，才是出手的最佳时机。”

墨菲女士手握超级矩阵，没想到，热海底下，也隐藏着一个“无敌矩阵”。人们早就知道木卫二海底有火山有黑藻，捞到样本里找到了这些介于有机和无机之间的小生命，等拿到手，它们都奄奄一息，脱水僵死，除非马上将它们放回海水里去，但这做不到，即使做到了，无法翻译放电触摸之间传递的黑藻语言，仍是白搭。派深潜蜘蛛上门搜寻多数是白费力气，黑藻如伏地摩，静静地躲在裂隙，镜头偶尔抓拍到几个，看见的不过是眼泪汪汪的可怜小家伙，如果勇敢的“深潜蛛蛛”动静再闹大点，再想深究探察，它们就挤到更狭小的缝巇里，消失了。祖祖辈辈经过木星大潮汐磨砺，对付几只潜水蛛太容易了。几个回合下来，墨菲女士直觉后背发凉，她猜，“这是一场没完没了的‘躲猫猫’游戏。”她猜对啦。

小火山里的黑藻等待自生自灭，大火山黑色伏地魔出洞了，它们没有滋生出怜悯，只是派出几亿先遣队员渗进小火山打探消息。贴着硬核的海水流动平缓，压去了一圈平流层，游动的黑藻团沿着陌生之地同类发出的呢喃声前进，依稀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周围还有活着的吗？”的询问声。

“你们还好吗？”魔爪派出的先遣队员们问。

“抓紧靠拢。”

“大潮汐来了快点缩到岩浆壳下面去躲一躲。”

……

先遣队员对同类熟悉声音了如指掌，况且，大火山黑藻群之前派过一波过去当了卧底，对小山火里一片哀鸿声听得清清楚楚。

海水重压下生活殊为不易，蜷缩不动“躺平”风险小得多，出行要动脑筋，硬核灼烤的地热喷发毫无规律，大大小小的海底火山不是陡然喷发，就是在准备狂喷怒火的路上，如果黑藻足够多，就能在木热流平流层布下一道“监控天网”，全方位发现，炽热的硬核是一个圆球铁锅，上面盛着一锅“岩浆浓汤”，咕嘟咕嘟，大大小小的气泡随机拱起，翻腾，炸裂，此起彼伏。要是不幸掉进去，就如同掉进黑魔法师调制王师毒药大铁锅里的“蚊子”，与锅里的羚羊角、还魂草、苍蝇腿、……，还有杂七杂八叫不上名子的“底料”混在一起，被煮到身份变异，灵魂出窍。魔法师抡着勺子狞笑：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无意闯入的配角永远是成功的最佳拍档。

黑藻先遣队员始终牵着目的地声波不撒手，机智地在海底兜圈子，绕开即将咆哮的火山口，在安全间隙里游走，大火山是它们行动的后方“大本营”，无形黑藻触手一路跟踪计算，画出它们的行进路线图，一如既往，派出去的同伴从来不会走错路。

几十亿黑藻渗进小火山，凋敝的世界一下被激活了。苟延残喘的“原住民”下意识地聚得更拢，互相拉手，壮着胆问，“你们来干嘛？”

“串门。”

先前来的卧底在小火山四下兜售消息，“‘大本营’派援军来了。”

“原住民”凭借残存智商，一波接一波计算，“是？”“否？”一番折腾，勉强吐出几句碎片：

“邻居，……”

“来了，……”

“占据，……”

“地盘，……。”

先遣军见对方摊牌了，立即与后方“大本营”链接，拿到共同意志，不急不缓不遮不掩地传述总部指令：“这叫‘乘虚而入’。”

“原住民”秒算出，“寡不敌众。”

“我们不是来打架的。”先遣军也亮出底牌。

“是？否？”“原住民”昏昏欲睡。

“是。好家伙，几百亿剩下几十亿，得亏你们身体里重粒子含量比同伴高一点。不然半道上就死光光了。”

“高多少？”

“一丁点。瞧，我们多帅气，也是含量稍微高了一丁点，才被‘大本营’派出来的。”

小火山里的黑藻们越来越虚弱，个个如惊弓之鸟，周身薄薄皮囊衰变到原始苍白，眼前最要紧的是就地吞噬粘土，勉强吃饱，至少还能回到脸色苍黄，偶尔捞到些火山剧烈喷发时从硬核上刮下的稀罕的重粒子，它们就能由黄转黑，从释放量子压缩的力量里拿回智商，满血复活，可眼下，似乎连扒拉一下粘土的力气都没有了。邻居们没有带来食物，自顾自绕着火山陡坡探查，轻而易举地将这里的每条峡谷、裂隙和孔洞摸了个遍。“原住民”有气无力，用游丝的气力睥睨不速之客四下乱窜的影子，“斜眼瞧瞧这帮反客为主的同类吧。”“原住民”传递一个共同心声：“这帮家伙又不能吃。”

几十亿幸存黑藻差点就睡死过去，可黑魔法师在它们灵魂刚要出窍时，旋即拿大勺用力搅拌架在熊熊柴火上将要煮沸的一锅杂烩浓汤，“原住民”孱弱的灵魂被搅了回去。复苏没有等太久，由坚冰大壳上疾速坠落的里重粒子一线沉降到小火山上，碰到一个黑藻，就与它融合，黑色能量传递开来，同伴的亡灵借“原住民”躯壳复活，小火山洞窟里萤火灯光一盏一盏点亮，几亿生机再次刷新，精神抖擞，不分主客，智商还魂，触摸到先遣军的手，相拥聚拢，彼此问候，“你还活着吧？”

“活得好好的。”

“是。”

“大本营”不费吹灰之力拿到了新山头，拥有了几百亿生力军，有了不死“老雇佣兵”，用不了几天，幸存的心加速自我复制，就能重新繁衍到千亿了。天然的排斥情绪被攻破，大火山小火山互换情报，“大本营”从幸存者残存的记忆碎片里拿到了重要数据：两百公里高的大喷泉是从海底抵达冰冻星球表面最快捷的线路。

“是。”共同触点释放量子振动，秒算出，“小火山是朝向大喷泉入口直线距离最近的山头。”

一千多万亿黑藻触发数不清的触点，从一个“是否”用光的速度跳到下一个“是否”，“拿下了一个有价值的高地。”

“滚烫的硬核上，一万多火山，一半在喷发，一半在休眠。”

“山下面，一半是虚弱的白藻，另一半是弱智的黄藻。”

“同类不算弱智，正从四面八方，正向极限环岛下流动。”

“大火山的位置太好了。”

再加把劲就攻破极限岛下的锅底一样的坚冰墙，幸存黑藻们无私献出过往记忆：“我们再浮上去，打穿硬墙，我们看到，里面有最好的重粒子，多到吃不完。”无声触动的触点波里，传递出垂涎欲滴的味道，齐心计算出：“缓慢游来的各路藻类大军，也是冲重粒子来的。”

“火山里好消息传递得真快。”它们聚在一起，从这一秒跳到下一秒：“重粒子掉到硬核上，就捞不回来了。”

“截住美味，在我们躯壳里还原成微重粒子，释放出能量，黝黑黝黑的能量，太美妙了。”谈到美味，就连直线计算的黑藻们也有了情商，那怕只是情绪的幻影一飘而过，瞬息间消弭，也催生出了一波智商高潮，千亿无声的“是与否”切换魅力无穷。“大本营”千万亿同伙一起使劲，智商冲破了百分之五“阈值”关口，它们拿下了一个高智商山头。

十年前，一箱重粒子不幸砸到木卫二，大火山上降下一场“粒子雨”，期待变黑变聪明的黑藻群落无疑天降甘霖，大快朵颐，剩下的悉数贮藏在洞窟里，慢慢消耗十年八年没问题。

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拿下小火山，黑藻伏地魔智商又提高了一个百分点，攀升到六的点位，这是一个吉利数家。黑多势众变得更聪明了。

突破点位门槛的智商增长很快，再往后，边际效应极速膨胀，再增长阻力极大的困难还能克服，关键是拿到造物主手指缝里随机漏下的奇迹得凭运气。达到百分之六的智力，想攻克再下一个“阈值”关口，至少得拿下一千座小火山才行。

“大本营”里智力喧嚣，此起彼伏延伸出通关钥匙：“卧底。”

“关键。”

“是。”

“派出更多卧底。”

“让他们吃饱喝足。”

为了拿到诱人的超级智力，千亿之多的黑藻不惜拿出宝贵库存，宁可大家少吃一口，节衣缩食，也要将精干的卧底喂饱，派出去履行危险使命。

“冒险值得。”结论很明显，冲破下一个“阈值”，立即吃穿不愁。

新入伙的小火山黑藻快速繁衍，残存的“记忆碎片”衰减得也很快，马上就要湮灭了，最近的新生代多少继承了一些“原住民”的记忆片段，它们比“大本营”众多同类多一道想法，“打回去！”

大火山小火山之间一线被新生一族另类想法绷紧神经，遥相加速敲击触点，一阵“是与否”的振荡过后，结论，“不行。”

“打回去不行。”

“几百亿同类怎么被引到大喷泉里去了？”

“被诱人的频率骗过去的。”

“极限环岛里也有我们藻类？”

“共振频率太美妙了。”

“上当了。”

“不打回去拿不到重粒子。”

“我们忽略了什么？”

“次序。”

回头重新计算，小火山几亿幸存的黑藻没有被泊特上校“大猫号”三栖飞船带到地沟里去，是因为当时正忙着对付人形机器人，墨菲女士派出的“水蜘蛛”境遇最悲惨，贴着“釜底”的冰墙爬行，脊背裸露在热海上，接触战一开始，就被浓密的黑藻大军团灭，啃食得渣都不剩。

百亿黑藻当时只顾吃，回头没多想，镜头回放，千亿黑藻掐指一算就明白，“机器人携带重粒子。”

“否则小火山上一窝蜂打出去的同类一个也回不了家。”

“拆解了对手。”

“捡到了便宜。”

“找到蜘蛛。”

“机器人是关键。”

……

潘多拉盒子爆放出极其恐怖的算力。

就在同时，地球大公国派特郡联盟总部飞碟大厅里，正在进行激烈的争吵。时过境迁，两年过去，爪哇公国老国王退出，冰川郡灯塔公国辅政大臣雷鸣顿爵士当上了盟主，新手上路，就遇到联盟教育部首席官斑纹女士与环境部首席官墨菲女士针尖对麦芒。新盟主听到最后才明白，“女士的战争”争论焦点就针尖大小，却很棘手，墨菲提出动议案：“全部人员撤离‘极限岛’。”

斑纹强烈反对：“说得容易。”

预算首席官“吝啬爵士”感觉心疼得要命，联盟在那颗破星球的人工环岛上，投了海量信用值，供即将完成成年礼的孩子在训练营包吃包住，费用全由联盟买单，全部撤，兜里的钱打水漂了。

斑纹女士不在乎钱，她的底气来自“理想”，议事大厅里执事大人和首席官，年幼大都从“极限岛”走出来，就进了高级学府深造，宇航精英泊特上校，正是从环岛冰巢驾船出发，借木星弹弓引力打破太阳系飞船速度纪录的少年俊杰。

三十九个部首席外加两万多执事端坐包厢的皮转椅里，脑袋飞速计算，斑纹女士一个人的梦幻在诺大大厅里有空就钻，不给在座决定世界命运的一群人片刻喘息，斑纹自信，往墨菲对面一站，自己已然化身梦幻女神，此刻，她就是奥林匹斯山上伟大的倪克斯女神的化身，身披冲破暗夜的斗篷，将希望和梦幻撒播进每个人的心田。

一向睿智的执事们此刻计算迟钝，有些干脆失灵了。理想被理智远远抛在脑后，于是人人使出最智慧的一招，干脆默不吱声。

能量部首席官、泊特上校的父亲“沉默爵士”感觉到了浓重的压抑，“沉默不代表‘尽在掌控’。”架在两位女首席中间，泊特先生也没招。“吝啬爵士”更慌，不停抬头仰看坐在盟主高台上的雷鸣顿爵士，渴望他一锤定音，心灵悄悄敲击一波接一波密电，“上帝啊，盟主救救我吧。看女人吵架太闹心了。”

雷盟主一如前任，一尊坐在主持大位上的雕像，他没有投票权，心有倾向，也不能堂而皇之说出来，只能永远指望最后胜出的一方是对的。他时不时瞄一眼台上的决断木槌，暗想，“毕竟两万多智慧大神在此，又能错到哪里去呢？上帝与我们同在。”

上帝无处不在，就是从来不拉架，人间从来都是第三方“和事佬”说了算。哈博爵士站起身要求即席发言，雷盟主同意：“矿业部首席官先生，尽量简短。您只有三十分钟。”

哈博是赤道公国富豪，蓄一头妥贴的黑褐色卷发，恰到好处地衬托着威严的络腮胡，今天也是听得紧憷眉头，平日里的倜傥和风度打了些许折扣。首席官发言，大家洗耳恭听，“我提议，先别着急着撤，也别着急着不撤。”

周围上下，从顶层到凹陷底层各个包厢共鸣出随机的嘈杂声，哈博低头，摆了摆手说：“诸位，别急着下结论，听我说明白，我提议分两步，人先撤，城不撤。极限岛应当保留，那可是联盟花了巨额代价建造的，白白丢弃太可惜了。论付出，在座你我都有份。”哈博的提议恰如其分，真论付出的大帐单，哪个纳税人掏的信用值也没矿主多，虽然是付给联盟后的间接付出，可真离开了“金主”，大家都玩不转。

班纹女士准备妥协，墨菲女士坚决不退，她厉声质问，“哈博先生，你捣毁了小行星带N多颗行星，承诺的罚款还欠着帐呢吧？！”

哈博脸上挂不住了，大声反对，“这根本就是两马事。墨菲女士暗示我是太阳系的毁灭者，这样话就说不下去了。”

墨菲也不含糊，“我看是一马事。再这样下去，木星的光环也要被蚂蚁啃光了。”

哈博觉得在女士眼里，自己永远是“只有信用值的下等人”，只比傻子高一个等级，他有点下不了台，竭力辩解，“极限岛和少年体验营的灾难，不是我造成的。”

“吝啬爵士”实在受不了啦，触动台上触键，链接盟主大人，“请求发言。”

雷盟主当即恩准。预算部首席官站起身来，挠了挠谢了顶的额头，“您二位‘撤’还是‘缓撤’的提议先放一放，听我说，当务之急有另一件事，前期撤离的费用已经由联盟全额垫支，再往后，我亲爱的哈博先生，保留一座空无一人的‘岛城’跟守着一座‘鬼城’差不多啦，您铁肩担道义，有什么意义吗？维持的费用谁承担？”“吝啬鬼”不愧是联盟“王牌”，说话直奔要害。

哈博当即表态，“我出资买下极限岛。”

密密麻麻的包厢里再次发出一片嘈杂，人们议论纷纷。

另一张王牌，能量部首席官泊特先生也要求发言，盟主一槌恩准。“我亲爱的哈博爵士，您卖下的万一是一座废岛，有什么用？”

哈博词严义正，“百年遗产不讲价。”

一向受人尊敬的泊特先生顿时语塞，哈博先生俨然君子，而他却变成“小人”了，他想了想，盖子已经掀开，再捂着也不是办法，索性点明利害，“为了应急抢救极限岛，能量部专门在木卫二上空安置了一座能量塔，这件事不说绝后，也是空前。人全部撤离后，指望联盟垫付昂贵的能量制造费用，恐怕不可能了。请哈博先生考虑。”

哈博一咬牙，说：“那个小天轮？我也买下了。”

大家都不好再说什么了。吵吵闹闹，最终，缓撤提案获得三十九个部全体通过，一千五百万人大搬迁列入联盟法条，五年内完成。

黑藻没有这许多繁文缛节，它们无性，都一个想法，“繁殖，快速繁殖。”肉眼不可见的繁殖意志裂变出强大原始蛮力，拽住什么，吞噬什么，伏地魔力量越大，胃口越大，像春天泥土里钻出的竹笋，拔节疯长，能顶翻任何压在身上的岩石，在海底火山泥土里，蛮力逆转了放射力极强的重粒子衰变，收获了自身变异的能量。可怜的重粒子在黑藻身体里晕头转向，无路可逃，无论向哪个方向逃窜，也冲不开藻的皮囊，“裂变太快啦！”重粒子个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黑藻群体用增值的速度笼罩出有边界无极限的生机时空，重粒子无路可逃，只得乖乖妥协，附着在“皮囊”里共生。

造物主也没让黑藻伏地魔全得，重粒子也拿到了本来应得的意外惊喜，在冲不垮的“皮囊”里，它们幽灵似的分散开来，让本苍白的藻类嬗变出黑色，重粒子自己摇身蜕变成了“宿主”的灵魂，将直线穿插的“是与否”声波，拉成一张互相关联的大网，将宿主的脉动和心声传递出无限之远，加上热海海底用磁与火两个熔炉交替锤炼，黑藻们对重粒子衰变毒素自然免疫。伏地魔智商有了灵魂，分分秒秒变得强大。“大本营”遥控千万亿黑藻智商抵进百分之七关口，此时，它们还不认识人类，只算到机器人是打开极限岛大门的关键。

“是。”黑藻不睡觉，触手交叉，同频振荡，分秒演算不停，“机器人？”

“是关键。”

“什么叫‘关键’？”

“不知道。”

它们卡住了，“关键”无形，真要想通需要更高智商。一直线计算里，一旦“死角”出现，就离“拐角”不远了。

还是来自一小批归化不久的小火山上“原住民”记忆残片发挥了关键作用，祖上冲击过极限岛，每次繁殖，列祖列宗的辉煌战绩被原装复制，进入几何倍数增值的后代的记忆里。

“抓一个回来。”

小火山上，无声共鸣：“抓一个。”

“大本营”完全赞同，凭借逼近百分之七的智力，已经算得出：“是。必须抓一个。”它们又算对了，抓一个机器人是风险最小的选择。

事情一波三折。

“大本营”继续计算：“派出先遣队。”

“小火山兄弟们担任攻击前队。”

共同确定的结果就是命令，百亿黑藻伏地魔再次出发，中途变形，大部悬停在热海中间，聚成“声讯中继站”，克服海水阻尼，将前方后方连成一线。一小部黑藻上浮，前出到极限岛移动隧道外围冰壳下，海面涨潮时，几十亿黑藻一跃贴到冰上，悄悄登陆，四下散开，两头延伸出去一公里，潜伏下来，神不知鬼不觉。

极限岛内，环境部在“环岛列车”最后一节大冰巢里安置了监控矩阵，每天一千“蜘蛛机器人”外出探查，钻出环岛隧道，与五千公里长的“列车”跟随跑，同时，每只“蜘蛛”分段来回跑。超级计算从“蜘蛛”的脚尖拿回实时数据，时不时会找到些零星黑藻的踪迹，显示都是“不构成威胁。”

越是这样，墨菲越不安，她脑海浮现与矩阵报告不同，心算忽略“不构成”，满脑子充斥着“威胁”。墨菲女士像手执权杖的女王，坚信暗处每天都有敌人密谋某一天要将极限列车从“异星宝座”上掀翻。每每想到这儿，她对斑纹女士就心生埋怨，“若不是她从中做梗，大撤退哪里需要五年？”

斑纹女士是构筑孩子们“梦想乐园”的“女王”，她坚持五年，想以拖待变，如若一切安好，还拿到了哈博爵士的巨额投资，一举两得。虽然矿主不是她最佳人选，但有时，为了更大的理想，也不妨跟“魔鬼打交道”，何况，鼎鼎大名的哈博也不是魔鬼。

墨菲并非纯心跟谁过不去，斑纹心目中，墨菲则更接近“魔鬼”。两位“女王”都坚信“上帝站在自己一边”，是对方搞错了。双方听得到对方，却不在一个频道上，不到最后一刻，对峙不会停止。

趁着智慧女神斗法的空档，黑藻海怪们在火山口争分夺秒提升智力，“再努力一把，就拿到七个点位计算力了。”眼下，得拿下八只脚的“长脚怪”，那些在冰壳釜底爬来爬去的大蜘蛛。“大本营”的大神经牵动着前方先遣军的神经，上下同步，伺机下手。

机会很快来了。一只蜘蛛机器人往返巡逻，一只脚刚踏进潜伏黑藻的埋伏圈，立即被从冰屑下钻出的黑藻贴身上去。黑色灵蛇一曲一伸，扭动漫妙波浪线，顺着八只长脚上行，蜘蛛浑然不觉，继续按冰巢矩阵排定的线路行进，每前行一段，一批又一批黑藻从沿途藏身的地方钻出来，跟商量好的似的，分兵八路，沿八只机械脚，迅速爬到“猎物”的两米长的躯体上，咬住不放。残留的记忆串联出祖上与机器人搏斗的勇气，共振出一个声音：“拿下。”

“是。”

“每次都拿下了。”

“不谌一击。”

“小菜一碟。”

人形蜘蛛如温水里的青蛙，还没走出半里地，就被蜂拥而上的黑藻先遣军团团围住，偷袭者没有丝毫迟疑，纷纷从“猎物”的钨金鳞片缝隙里渗透进去，啃食“关节”，可怜的蜘蛛变成“跛足巨怪”，八条长脚接连被切断，整个瘫痪在地，被疯狂的黑藻们吃得一干二净。

垂死挣扎时，巡逻蜘蛛向冰巢矩阵发出了警报，“出现黑藻团，数量亿级，……。”

那天，当值的领班叫卡洛，雨林郡人，幽褐色脸庞，一头深褐色头发零乱得像草鸡窝，一撮竖起，一撮倒伏，中间还打着结，主人也懒得打理。他三十七、八岁，比噬元兽小子年轻几岁，是一位纯粹的矩阵高手，怪格古怪，很难与人相处，有时清醒，有时跟喝醉了一样浑浑噩噩，怪异的是，数据异常从来逃不过他的眼睛，他从不出昏招。墨菲信赖他的天赋，放手重用“天才”，有后台撑腰，他就不把同事们当回事了，大家背地里都叫他“疯子”。

倒霉的蜘蛛发出警报时，“疯子”端坐在转椅里，低头往嘴里扔爆米花，“滴滴滴，……。”红色指示灯急促蜂鸣，他抬头看向“矩阵森林”中央十米多高的巨屏，前方投映着即时影像，白色的冰面上，一只倒贴着爬行的蜘蛛中了邪似的，动弹不得，还没待看清楚，两米长的机械躯干“咔嚓”被无形的手脱卸，完整地掉了下去，冰壳上仍嵌着八只长爪，陷在冰缝里，如八个鬼魂瑟瑟颤抖，玄玄欲坠。

“这是什么鬼？”“疯子”卡洛只见一道“黑影”一闪，就不见了，急呼：“调出冰壳外的监控探头，找到那蜘蛛。”他急不择言，其实，他要找的是“蜘蛛躯干”，更准确地说，是“连着机器计算大脑的主体部分”。

附近所有的“监控眼”全都集中到事发点坐标，无死角探查，下方，冰壳大底几米外，热海海面上，涟漪荡漾，水波一圈一圈往外走，探头注视了一会儿，海面又恢复平静，跟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疯子”将爆米花袋子往桌子上一顿，站立起来，大声命令：“回过去，刚才看到的八只蜘蛛脚，还在吗？”手下人忙碌调整探头，回到事发原点，一番搜索：“脚已经不见了。”

“疯子”头发倒竖，他拧了拧僵硬脖颈，发出“嘎嘎嘎嘎”的响声，整个人被意外挑战激活，兴奋地嚷嚷：“十秒，前后不过十秒，五米多长的八只大长脚就不见啦？！”

手下人提醒他：“按照程序，得马上派救援机器人出闸。”

“救援个屁！掉到海里之前，蜘蛛已经提醒我们啦，亿级，亿级黑藻有多少？”

身后围拢过来十多位值守员，也是面面相觑，“疯子”的提问谁也听不懂。

“晒干了大约能铺满我眼前爆米花袋子的底，撑死了也就那么多。”

“亿级是报警的底线，并不构成威胁。”有一位自以为聪明。

“是的，墨菲女士将报警线定得很低，看样子，她比我们有道理。”

“救援机器人出发吗？”身后大多数人认为按程序办事比什么都重要。

“笨蛋。一颗黑藻也找不到，以为它们啃光了蜘蛛脚还会呆在原地等你来抓吗？”

“太瘆人了。”

“危言耸听。”

“又发疯了。”

卡洛冷笑：“下一个蜘蛛现在在哪儿？”他知道马上还有好戏上演。

“矩阵”在大屏上打出连线图，最近的“蜘蛛人”正在沿巡逻线段往回走，大约离事发坐标不足半公里路程了。

“修正指令，让这个家伙掉头，重新一直往前，不要回头。”

“到巡逻边界另一端它会自动掉头。”

“来不及了，现在就掉头，到边界停下。”

大屏上，一千多蓝色小点在移动，临时被“疯子”命令掉头的那只蜘蛛被标注成红色，冰壳上探头不间断跟踪，一路传回影像，这家伙行动敏捷，极其健康。

被肢解下来的蜘蛛躯干掉进热海，附着在上面的黑藻贪婪地啃食机器机器的壳，边吃也说，向接应的中继站发出一波愉悦：“好吃。”

“是。真好吃。有重粒子的味道。”

悬浮在半海里的百亿多黑藻智力不弱，照本宣科向“大本营”传递前锋进攻的成果，千万亿智力立即共振出结论：“那就是重粒子。”

热海中层的百亿后援团同步反馈：“重粒子。”

傻子都算出来了，“蜘蛛里有重粒子”的消息立即上传到贴在冰壳上的先遣军，刚刚风卷残云般啃噬了一顿“长脚大餐”，瞬息之间，又钻进冰缝狭隙里，偷袭成功，刷新记忆碎片，潜伏下来的伏地魔先遣军联手拼接出完整拼图：“都藏好。”

“再下手。”

“美味。”

“重粒子美味。”

标注成红点的蜘蛛循规蹈矩折返巡逻，必定马上掉进陷阱里。卡洛指令猎物突然掉头，完全在埋伏好的伏地魔意料之外，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四周静悄悄的。

“大本营”里，千万亿黑藻处于亢奋，用冲击智商阈值的超强度计算，“等蜘蛛躯干掉下来，时间太长。”

“旋转的海流让猎物走偏。”

“到手的美味不能跑掉。”

“中继站变接应团快速前出，接住它。”

悬浮在半海的百亿黑藻迅速变幻成细蛇黑线，迎上海面。接到坠入热海的蜘蛛很容易，它身上附着先遣队员，循着同伴“这里，这里”的声波往上游走，出击即简洁又精准。黑藻变幻的一线灵蛇，头部很快就够到了蜘蛛躯干，这个倒霉蛋一入水就淹死了。

为美味疯狂的黑藻对“死与活”没概念，触到蜘蛛，不用命令，摇身变成同样贪婪的啃食者，美味的信息被放大，从后队一直传递到“大本营”。一线黑藻争先恐后，这点美食对百亿数量的黑藻还不够塞牙缝，霎时，落难蜘蛛被消灭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