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一拱手,指了指跪坐一旁的胡亥:“实不相瞒,此童称与尊翁相识,乃专程来拜。平非是要见尊翁者也。门前仓促不及细言,还请恕罪。”
姬延惊讶的看了看陈平,又转向胡亥:“童儿要见家翁?可否报知名姓,某好入内通禀。”
胡亥一礼:“先生可言窃香童子前来拜谒,尊翁必知。”
姬延满脸疑惑,不过还是起身:“二位稍待。”
很快他就回来了:“童儿请随我入内。”他又对陈平说:“先生暂候,某马上就来陪先生叙话。”
胡亥跟着姬延从侧后门进了内院,穿过一个小花园,进入了后面的一个大屋。屋门口,一个头发花白、五十许的老者正侍立门外,看到胡亥微微张了张嘴,但没有说什么,只是比了一个入内的手势,并向姬延使了个眼色,就跟在胡亥身后进了屋,关上了门。
胡亥进屋后也没客气,直接走到了主位站定,转过身来施了一个见师礼:“讲席一向可好?”
姬夷仁却毫不怠慢,伏地行拜礼,但仍没有说话。
胡亥上前把老头拉了起来:“不要多礼了,坐吧。”回身自己坐上主位,姬夷仁则跪坐在了下手。
“见讲席风采如昔,我真是心情大慰。”胡亥笑道:“尤其讲席居然未忘昔年小童窃香之事,实乃大幸。”
姬夷仁开颜一笑:“老朽如何能忘?那是先皇帝第五次东巡前一年的事情吧,老朽刚为礼仪讲席,要求正襟跪坐至少一柱香。有个学生年方七岁,颇不耐,居然将线香折去少半,只余六成,折去部分碾碎埋入灰烬内,以此偷减时间,瞒哄于老朽也。”
“唉,”胡亥叹了口气:“我刚还夸赞讲席记性好,这就记错了。那是我八岁时的事情,正是先皇父东巡前一月。而且我可是将线香对折,一并燃之,偷减了一半时辰。”
姬夷仁露出少许尴尬之色:“看看,还真的老了。后来事情败露,记得曾击手掌二十,罚跪光地半个时辰。似乎当时地砖上有一‘礼’字还被印刻到左膝下……”
胡亥笑了起来:“讲席莫要试探了。当时我可是跪了整整一个时辰。击手掌?要是击手掌就好了,你可是用杖击的我脚掌!每足二十,打得我都不会走路了,差点儿不能跟先皇父一起东巡。印字也不是左而是右,字也非‘礼’乃是‘周’。”
姬夷仁听到胡亥的话,脸色大变,一下伏到地上:“果真是陛下至此。陛下,请恕老臣不敬之大罪。”接着就连连顿首出声。
胡亥一跃而起走到跟前拉住了老者,把他扶了起来。看老头的前额都磕青了一块。
“讲席不必如此,讲席不做试探,我反而不得心安了。坐吧。”
姬夷仁抚了抚额头,跪坐好。胡亥没有回主位,而是直接跪坐到他对面。
“陛下白衣至臣陋宅,又无卫士跟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小儿前数日还曾言,陛下倦怠政事,入甘泉宫已近月半,诏制皆由郎中令代转……”姬夷仁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来。
“那个皇帝,不过是赵高的傀儡罢了。”胡亥冷笑一声,把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向姬夷仁述说了一遍。
姬夷仁听的一脸震惊之色,连连摇头:“这赵高真乃灭族车裂之大罪,居然做出这等事来。难怪皇帝东巡中就连发诏制,皆为乱命。小儿也曾言,郡守李由常私下叹息,如此下去……”
他抬头凝视着胡亥,双手搭额行礼:“那么陛下需臣做些什么事?臣一腐儒,手无缚鸡之力,实惭愧也。不过陛下若有所诏,臣愿豁出这条老命去。”
“无需讲席以命相搏。”胡亥说:“讲席可先使令郎送外面的陈平出,此人乃吾恩主,朕若得复位,自将厚报之,只是当下尚不可言。另外,此皇室之羞也,对令郎也不可言。”
“老臣遵诏。”姬夷仁站起来开门出去了,很快就又回来:“臣已亲送陈平出宅,言陛下乃臣友子,让他放心。”
“如此甚好。”胡亥站了起来,“讲席,如今之计,我想要让卿携至咸阳去见公子婴。卿虽无力使我复位,但公子婴可以。只是,讲席当初似乎就是因身体欠佳而辞博士归,不知现在……”
姬夷仁坦然一笑:“臣的身体近年来已复康健,陛下勿念。陛下数月来随商队奔波,还屈为书童,可需在臣舍先休养数日?此往咸阳,少则十五、六日,多则二十余日的路途,臣恐陛下……”
“不用了。”胡亥轻轻摇头:“再拖延下去,谁知赵高又会弄出多少昏庸诏制。”
“那好,臣这就准备,明日一早就伴陛下前往咸阳。小儿延那边陛下勿虑,臣会告知其友子有急事需臣带往咸阳。延性豪尚义,身为周人之后却颇有秦人之风,必无阻碍。”
十几天后,咸阳城外。
姬夷仁止住车马,侧头望着刚刚要求停车的胡亥。
“先生,我的意思是我就此下车,从小路入城后再与先生会合。”
车旁带有两个家仆,还有驾车的御手,所以两人出雒阳时就相约,胡亥称姬夷仁为先生,姬夷仁则也称胡亥为童儿。
胡亥认真的说:“我的相貌咸阳城内知道的人虽不算多,可也不算少。”
他指的是那些朝臣官吏及郎中军郎、中车府卫等人,“若行大路,被卫尉或咸阳令下隶役查问,就有出意外的可能。”
他看了看数里外的大城:“咸阳无城郭,先生可使尊仆一人相伴童儿行小路,然后在公子婴府前会合。”
“不妥。咸阳城大,入城至公子婴府尚有五七里之遥。”姬夷仁否定了胡亥的说法,“我等再前行两里,在距城两里处童儿下车。”
“姬叔,”旁边一个家仆躬身向前,“你一会带童儿行小路入城,在以往你知道的地方,我等再相会。”
郎中令府。
阎乐大步的冲进府内,直奔赵高的书房。
赵高正在看奏章。自调换皇帝后,赵高一下变得如鱼得水,把自己的想法变成诏制顺畅了许多。
当然,李斯、冯去疾那帮老臣依旧是个阻碍,尤其客卿顿弱此番东巡也跟着的,那老头倔强无比,见始皇帝都只揖不拜,时常对皇帝的诏令,也就是赵高的意思大加抨击,弄得赵高有时很下不来台。
因为赵高只能依仗傀儡皇帝,而事情又不能做得太过让人觉得反差太大,所以赵高经常也就捏着鼻子忍了。可相比之下,赵高还是觉得大为舒畅,过去,他的意思皇帝可是根本不搭理的,还会说他不通政事少发谏言。
尤其最近两个月,他把傀儡皇帝干脆弄到甘泉宫去看俳戏,这下李斯等人更只能把自己的“诏制”当作皇帝的诏制了。虽然如此一来过去报皇帝的奏章都要自己来处理,可赵高美啊,觉得自己颇有始皇帝“日阅奏章一石”的风采。
阎乐大步冲进书房才觉得自己有点无礼,赶紧向赵高一揖:“外舅。”
赵高慢腾腾的抬起头:“乐,你也当上咸阳令数月了,怎么还是如此毛躁。”
“外舅,非是小婿慌张,刚刚隶役说,原来皇帝礼仪讲席姬夷仁那个老货,来咸阳了。”阎乐小心翼翼的看着赵高的脸色。
“他愿意来就来吧,谁也没说不允他入咸阳。”赵高把目光又放回到奏简上。
“外舅,他可是皇帝的讲席啊,当初告病辞出,这时候偏偏又来了,婿恐其中有什么问题。如果他要拜见皇帝,那会不会被他看出些什么?”阎乐有点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