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五年春节后不久,我拎着一个长方形的行李包,哥哥送我到市区长途汽车站,买张到上海的车票,又给我二百块钱带着。车站满下都是节后返城的人,大多是带着大量行李的民工。车是临时加出来的夜班车,都是皮座椅,做得满满当当,行李绑在车顶,傍晚前后出发了。出发前哥哥托了一对上海的夫妻路上照顾我,女的是我们当地人,男方看上去岁数更大,不过夫妻俩看起来都很正派知性,是文化人的样子。市区直发车开得很快,一路上除了当中去趟饭庄,驾驶员吃个晚饭,乘客抓紧方便一下,其余基本没停过,市区的车不会兜圈子拉客,他们不缺客源。昏暗的车厢里,大家都沉睡着,我忐忑不安又毫无头绪。
来上海并非完全由自己决定,虽然工作单位情况日渐不好,家里希望我能出去谋求一些发展,但一个女生习惯于熟悉稳定的环境,并不太敢抽身脱离,何况那个时候公司还没到下岗解散的地步。几个月前父亲在我的办公室打个长途,和上海大姑联系过,只是说下家里的情况。在这之前的暑假里母亲还带着弟弟来过一次上海,大姑对我的情况有些了解。所以在哥哥通知我动身的时候,直觉是应该听从安排,抓住时机奔赴大上海。但那时我对大姑却并不熟悉,有限的几次见面都在她返乡探亲急匆匆的过程中,其余都是在家里人的谈话中了解她。我看到她对我们家、对哥哥姐姐的好,也相信她对我会一样。
大巴车在凌晨的夜色中开进上海北站,缓缓停了下来。我拿着行李紧跟上那对夫妻俩,他们真的尽心回应哥哥上车前的几句嘱托,带我乘上出租车,俩人在车上商量一下,把我送到五十一路通宵车站台,关照我等车来了坐几站路,到虹口公园下车。看着他们的出租车远去,我一下子独自面对沉寂中的整个城市。上车前,哥哥临时跟我解说,大姑家在SH市的东北角,从北站的方向怎么过去,他在南通读书时,曾经一个人去过姑姑家。但我现在只觉自己深陷一片陌生中,没有一点方向感。车没来,天还很黑。
早晨六点钟敲开大姑家门,她已经等我好久了,后来告诉我,她一夜都没睡着。简单吃过早饭,送走上班的姑父和表哥卫东,姑父从部队离休后在朋友的公司里任个闲职,类似顾问。表格卫东在大众出租车做教练,培训驾驶员,后来升到总部,有一辆别克商务车上下班开着。大姑也退休了,隔一天去附近的上海外语学院做保洁,姑父后来笑说她那点工资不够家里拿出去的礼品。大姑还是坚持去上班,她说拿出去的东西是家里多出来的,还的人情也是同事曾借过不少钱,是表姐张洁出国澳洲留学时凑的学费,还说她挣了工资就能花自己的。退休前大姑长期在部队安排的街道工作组上班,没有一直做家庭妇女。
大姑在家的时候就会和我聊天,多是她说我听,开始的时候她还非常关心家里的每个人,大家的情况都问一遍,听到都比以前好就很开心。但她也说我刚进门时穿的大棉袄像是东北来的,她说电话里只听说我工作情况不好,想来上海看看,她没有叫我来。后来她就会讲认识的老家亲戚,大多是年老的长辈,早年时对她有哪些帮助,她怀着感恩的心记得清清楚楚。还有在上海碰到老家来的人,哪些人在她关键时期伸出援手,这些我了解的并不多,她和我说清各人的关系,有过怎样的交往。在她的叙述过程中,我了解她来上海后的生活,她还教我简单上海话,在街道工作组的同事里有不少是本地人。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空闲在家里,没工作没方向,大姑经常和姑父商量到很晚,我也自觉回到自己住的小房间,等到睡觉时,大姑再回来和我复述一下。工作很长时间没有落实,春天的时候姑父还因为轻微中风住一次医院,每天姑妈准备好饭菜,让我送去四川北路上的第四人民医院,病房都是老干部,大家都挺客气,羡慕姑父家里有人天天去。姑父出院后,帮我介绍一次导游学校的大专课程,因为家里的学费没能及时寄到,后来不了了之。大姑又托同心路舅妈介绍酒店服务员工作,她是小姨奶的儿媳,老公小时候是大姑带大的,跟着老公叫大姑姐姐,后来因为酒店星级较高,外形条件不够,服务员也算了。
再后来天气渐渐热起来,我呆在家里没事,清早会跟着姑父一起去跑几个菜场买菜,回来后大姑给猪肉整理做各种分类,红烧肉切块,炒肉切片切丝,按次分量,冻在冰箱里随吃随取。我把蔬菜摘好洗净,在下午大家下班回家前,用电饭煲煮饭,大姑每天教我炒两个蔬菜。就在这段时间,我知道炒菜油锅要烧热、红烧热要小火焖酥,烧出来的菜味道更好。
大姑还在帮我想办法,她去找对门的邻居,在天鹅宾馆工作,看看有没有机会。又带我去宝山找表姐陈健,她是二姑的女儿,小时候送在大姑家寄养,后来在常熟的部队啤酒厂工作,经过大姑的同事介绍嫁到宝山大场。大姑想托陈健帮忙想办法,可是她自己婚后几年都没上班过。回家的路上经过五角场,大姑给我买了几块布料,我们回家自己裁剪,做两件连衣裙,两间睡裙,我的行李里没有夏天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