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丽嘉这几天都快疯掉了。
在旁人眼里,她还是那个严肃的管理员,但实际上她感觉自己已经站在悬崖边缘,只差一点就要滑进无底深渊里去。
黑腐!每每想到这个,她就能听到自己牙齿咬紧发出的咯咯声。
这种病在人类身上明明非常少见,那些脆弱的鸟人和遭诅咒的大狗才是它主要谋害的对象——
她以前一直是这样想的,或者说大部分人类都是这么想的。
直到黑腐真的落在她身上,人到中年的女子才惶恐的想起自己听过的另外一种论断——黑腐并非不会在人类身上发生。
之所以它罕见,只是因为感染者的病程发展太快,根本活不了鹰身人和狐狸那样长。
到底是因为什么?
因为前阵子的肠胃不适?指挥净化时接触到的疫腐囊肿?还是处理管道的时候没有清洗干净?或者是淋了脏雨?
如果被人发现并报告上去,虽然不至于像女王统合前的时代那样,被当做被污染的对象遭到处决,但这份防疫站的管理工作是肯定做不下去了。
黑腐带来的发热必然会令她头脑混乱,计算出错,增生物、疼痛与瘙痒则会不可避免的降低效率。
实际上后者已经在发生了。
在下属和自己做着报告的时候,她仿佛都能感觉到被长袖衣物遮盖的皮肤上,那些漆黑的纹路正在爬行着啃噬血肉,令人抓狂的刺痒一直从肩膀延伸到指尖。
人类在感染发生的早期,只会有轻微的发热与乏力症状,但很快身上就会出现深色的斑点,这些斑点会扩散出根系一般的纹路,颜色也会越来越深。
出血和破溃代表着一期的开始,伤口处会涌出黑色的增生物,湿软,黏糊,多孔,这就是它名字的由来,瘙痒和疼痛会开始持续不断的骚扰着生活。
等到黑纹进一步扩散,就算是二期了,到这个时候就不是她能掩藏得了的了。
炎症蔓延的同时,黑纹所至的肌肉都会开始萎缩,慢慢变成成片的坑洼,菌丝样的增生物会开始扩大它们覆盖的面积。
力量和体力的下降会让人变得难以行动,疼痛将成为常客,但这个时候反而该庆幸还能感觉到疼痛。
当痛苦成了麻木,那就代表了行将就木的三期。
这个时候的患者就和那些被雨水污染泡透了的机器没有区别了,传染性让所有人都会敬而远之。
肌肉全部萎缩到皮包骨头的感染者已经无法行动,增生物已经变成了囊肿和孢子,黑纹爬满了所有可见的皮肤,寄生物变成了主导,感染者只是它们的营养基。
这个时候流火和油坑已经是他们最好的归宿之一了,何其讽刺,这正是她所负责的工作。
如果没有火的仁慈,那么最后的结局……她不知道,也不愿去想象。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这样忍受多久,她甚至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已经开始精神错乱了。
自己手下那些可恶的懒鬼,黄毛小鬼昨天就说起自己脸色不好,他该不会是已经发现了什么?
他要是把这些告诉那个该死的灰鳞废物,以那些蜥蜴的大嘴巴,会不会让那几个长耳朵的有所怀疑?
她就知道他们对自己的岗位早有觊觎……
一旦掩藏不住,她就会被打上感染的记号,被下放到更下一级的工作岗位上去。
这意味着离开谷草纸和血木墨水,失去额外配给的口粮,甚至会被从现在的住所赶出来,和那些人类的感染者挤到一起去。
那些曾经小心翼翼觑着她脸色生怕工作做的不好的下属,再也不会给她哪怕一丝一毫的尊重。
她不像那些鹰身人一样能在织机和绣线里长期保持专注,也不像河狸那样对木头和机械有着敏锐的洞察力。
如果她还能工作,那么最先分配来的是凭体能力气的岗位,为了防止黑腐增生物对作物的污染,她连被发配到种植园和田地的机会都不会有。
她会被扔进石工矿井,踩着齐踝深的水挥动镐子和凿子。要么就是去铜矿床上,面对着随时可能淹水的风险在泥里打滚。
要是她还没死在矿井坍塌和病情蔓延上,那么当肌肉也开始溃烂,连做这些粗重活计都产出不了最低指标的时候,等待她的就只有一口仅够维生的食物和无穷无尽的杂工,去搬运,去切织机的线头,去清理雨水管里的肿瘤。
到那时候她就不是一个人了,而是一个奴隶,一个两脚牲畜,一块拿来清理腐化物免得感染其他人的破烂抹布!要被一直用到磨损殆尽,只配扔进森林喂给撕裂兽和陆刺鲨为止!
柯丽嘉想着,不是没有治疗的办法。
给商队的货品和工具以火洗刷时,她就听过他们对周围聚居地的谈论……
赤林谷镇上就有根治黑腐的药草出产,他们的总督是个鹰身人,即便对食物和纤维的生产不利,也依旧选择划出田地来种植奢草和焰红丝。
只要能逃到赤林谷,或者随便哪个总督愿意种植或者进口草药的地方……
她可以省下能带的食物,带上随身能带的衣服和装备,只要她能找到森林中商队们碾出来的路……
需要用来渡水的绳索和钩爪,防风的照明和燃料。
保暖的衣物,雨具和刀具,绳索和燃油都可以从配给的物资里拿,提灯可以从她的室友那里搞到,开路的刀具可以去偷,只要借助检查的名义……
但这种冲动刚一升起,冰冷的理智就像铁钳一般掐死了这个念头,逃走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先不说她到底能不能凑够逃走的物资,又能不能在绕过所有人视线的情况下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