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西都护府上次这么全军齐整是在十五年前,那年打的是吐蕃。
今天的风沙意外的大,从城墙上外望像是整个西域的黄沙都来送客。安西将军看着齐整的兵马和前排黑甲黑马肃穆如阎罗的藏罗军,突然升起了一股豪迈,三十五年前中原乱世,兵荒马乱,那时他这个长安人是所有人里最小的弟弟。
如今尘埃落定歌舞升平,却是举目见日,不见长安,远在安西都护府,落下半身伤病和一纸封侯。
这地是三哥的家乡,三哥声如洪钟体如壮牛,永远是豪迈壮阔的模样,好似这天下万般千般事都落不满丈夫胸膛。
但是三十年前那一晚月色如霜,毁约的盟友和满目大火的联营,他和几个兄弟千辛万苦跑出这人间地狱,回头却已是满目衔尾追兵。
三哥提了他那把环首大刀,掉转马头
“唯死而已。”
他振声拍马,举目皆敌。
“若是三哥回不来,替我顾好阿妈。”
许多年后他和四哥一起修了虎威关,有人曾对他赞叹道:“这许是古往今来天下第一雄关。”
他摇摇头。
这天下唯一的雄关,是死战不退的决意。
竖日大哥率兵马来援,反水的盟军中无一人是他一合之将。
只是他们终于赶回联营,这里已经是一片赤地。
只有一把环首大刀立在那里,沾满了血污又历经了大火,沉黑如墨。
后来他改练了刀。
多年后江湖说天下两个刀道圣地,一个在东北,一个在西北。
东北的不见人,西北的不见刀。
又过了八年,他跪在大明宫的宣政殿里,看着龙椅上那个愈发模糊的人影。
“让我去三哥那吧,我为国戊边,你也放心。”
安西将军揉了揉眼睛,年纪大了这些东西总会忽然忆起。
“全军听令,起兵,楼兰!”
那肃穆的兵马突然间杀气纵横,如同鞘中十五年不见的刀,锐不可当,犹如胯下雄健的战马,朝天嘶鸣。
漫天的风沙犹未散尽,煞气裹挟着沙尘奔向远方,那些渺远的国度好像在短暂的安稳里忘记了对于天朝的恐惧,是时候让他们想起那些刀剑无眼了。
行军五日后,离楼兰只有不到半日脚程,行军大帐里,安西将军拍着前锋大将宁如歌的肩膀:“此去多加小心,希望看到你楼兰国主就懂事了。”
宁如歌笑容灿烂:“定不负头儿所命。”
说罢转身就走,门外已有人提来了长枪,牵来了好马。宁如歌上马,向安西将军挥挥手,拍马而起,大喝一声。
“前锋好男儿且随我来!”
一时数百匹骏马嘶鸣,数百人从各处冲出,端的是飞扬跋扈,怒马鲜衣。
副官站在安西将军身后,看着那年轻气盛的宁小将军,叹了口气。安西将军回头看他一眼:“没事,你也不老。”
“也不是这个,只是想着头儿你怎么没抱出个带把的。宁将军现在可是前途无量啊。”
安西将军一生一个正妻两个侧室,加起来共育有五个孩子,全是女儿。
安西将军也叹了口气,然后一脚把副官踢出了行军大帐。其它将军眼观鼻鼻观心,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启程吧。”
全军拔营已过两个时辰,安西将军的脸色逐渐凝重,整个安西军的气氛也愈发紧张。
前锋的探子只来回报过一次。
按律应该是两次。
而宁如歌从来不犯错误。
安西将军大手一挥:“前面兄弟们可能出事了,传我命令,急行军!”
命令才下达一炷香不到,副官便远远看到前方有两骑单薄而缓慢的红袍人马。于是马上拉上了安西将军,一主一副两人胯下一夹,拿着家伙事纵马奔向红袍骑军。
直到近前安西将军方才看清,这哪是红袍,这分明自家前锋的铠甲样式。
看到安西将军赶来,这两骑人马快行几步,翻身下马,左边那位下地便倒在了地上,右边那位快走几步,也有些颤颤巍巍。
安西将军和副官连忙下马,副官扶起左边那位,却忽的脸色骤变,安西将军扶住正要跪下的右边那位,定睛一看,这盔甲上是厚厚一层血。
“将军……我前锋…于楼兰城下……遇袭,是匈奴…是匈奴啊,”说话间一口血染红了安西将军的袍子,“宁将军留下为我等断后,我等…已将消息带到……幸不辱命。”
说完便一头栽倒。
而副官怀里的军官早已失去气息。
副官合上了他的双眼。
安西将军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厚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