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块的红包是小谈放在朗因的枕头下的,大年初一和朗因叽叽歪歪半小时长电话的,自然也是她。
小谈自认为是掉进哪片灰堆都能靠自己凭本事爬出来的女纸,本事包括伏小就低、言听计从、麻溜勤快、会来事儿、该哭哭,该笑笑,该卖惨卖惨,该豁得出去豁得出去。
此时的朗因不会知道,谈洁婷的人生在借调到朗因所在的部门前已完成了三级跳。用句俗透了的鸡汤话来说,就是我能走到你面前,和你一起喝咖啡,已经用尽全力。
谈洁婷的第一跳,读书,死读书,披星戴月地读书,虽说实力跟不上野心,只读了个省内隔壁城市的大专,但好歹跳出了农门,她和过去的家实现了阶层决裂。
接着是专升本,大专时代,谈洁婷不是做兼职、带家教就是忙活升本科。做兼职、带家教为了谋生,她深知家人在学费之外不会给她更多生活费的支持,能供她读完高中,她都要用一辈子偿还,何况升本科。
是啊,升本科,专升本是为了谋更好的生。
专升本有很多种途径,通过考试是一种,通过学生干部,考核评优,也是一种。时间主要花在一个个家庭,一个个小娃娃们间穿梭,街头发传单或咖啡厅洗咖啡杯,根本无暇学习的谈洁婷走了后面一条路。
她爱张罗,会张罗,不惜力,老师一个眼色,她便能领会深意。她永远是教室里第一个站起来帮老师发卷子的人,是会议室第一个出门左拐拎满水的暖水壶,回来给每个在场嘉宾加水续杯的人。
但这些还不是谈洁婷的核心竞争力。
谈洁婷完成三级跳,要感谢一个人,当年在谈洁婷母校系办做学生工作的教学秘书。教学秘书只比这帮大专生大几岁,姓韦,本校本科毕业,在大学宿舍排行老八,外号“尾巴”。
尾巴和谈洁婷是同乡,老家和老家之间只隔二十里地。尾巴大脑门,发际线比常人高,皮肤油性,因此他去哪儿,耀眼、泛着油光的大脑门都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尾巴爱表达,又拙于表达,嘴唇厚,用张爱玲的话来说,“切切够盛一盘子”,尾巴的方言浓重,官腔更重,当然,官腔只对谈洁婷类的学生,对待领导,尾巴会高仰着油光锃亮的脑门,配合着渴望聆听教诲的眼神。
谈洁婷大二时,原班级辅导员,皮肤白皙姓刘的老师,怀孕仨月,先兆流产,回家躺着保胎。尾巴临时接手代辅导员,单身、未婚、正逢血气方刚年纪的尾巴,闯入女生比例百分之七八十的旅游管理专业班,如黄鼠狼进了鸡窝。
谈洁婷的外形不算出众,甚至还有些“土”,尾巴最初瞧上的也不是她,是旅游管理的班长,姓张,名叫张洪娜。张洪娜长得好,群众基础好,有个高一就交往上的男朋友,无论如何瞧不上尾巴,虽然尾巴是她的直接领导。
谈洁婷对张洪娜最初最深的印象来自于她的那把伞,张洪娜总在雨天撑一把透明的伞,伞把蓝色,伞顶呼应着蓝。当她撑着伞路过谈洁婷时,谈洁婷能看见透明伞下她乌压压的黑发,确实别致,确实美。难怪女生宿舍曾传阅着一封写给张洪娜的情书,结尾是首诗,戴望舒的,关键词是“悠长悠长的雨巷”,“丁香一样的姑娘”,“伞”在情书中很关键,引用的原诗中的伞是油纸伞,求爱者在信中,改成了“撑着透明如湖水般的伞,你是个丁香一样的姑娘。”
在张洪娜之前,谈洁婷不知道伞除了挡雨还有审美的功能,一次,雨天,张洪娜和同寝室的人抱怨,透明的伞容易脏,容易剐蹭,容易坏,所以她一买就是五把十把,她再度刷新谈洁婷的认知,原来,有人把伞当配饰,不怕花钱。伞都如此,何况他物!
尾巴在任教学秘书时,“整理内务”即收拾卫生,评卫生标兵的活动从一个月一次,发展到一周一次。这原是学生会卫生部的活儿,检查也是学生检查学生。
可尾巴爱在检查内务时,参观女生宿舍,他任旅游管理专业大专班代辅导员前,只能匆匆掠过女生宿舍,一旦代了,对自己班女生再不是匆匆,匆匆变成常驻、留守,他想什么时候来检查就什么时候来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