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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婚》连载7

公公要卖房。

他突然跟雨晴郑重其事地大谈特谈起这个问题,好像专门给她一个人开会似的。开会的时间是每天晚上吃饭的时候,雨晴一拿起筷子,老头的话匣子就开了,老太太在旁边看电视的音量更大,但是她可以一边用眼睛关注着剧情,一边用脑子和随时插话的特权控制局面。

雨晴明显感觉出婆婆不同意卖房的主意。她也不同意,好好的房子为什么突然要卖了,他们又不缺钱花。她看出来公婆一定是谈了很多次都达不成一致,到她这儿拉票来了。否则为什么花十万块买车的事都不提前跟她讨论,而卖房牵涉大几十万的事却找她没完没了商量。

公婆以前住的老房子,也就是公公原来单位分的那个五十平米两居室,随着现行房价的起涨,现在已经值五十万了。老头怎么也没想到,买的时候基本没什么成本的老破小,现在能值这么多钱,这就如同天上掉下一块金砖似的,突然把他给砸清醒了,他得麻溜接住喽,而且必须现在接,趁他活蹦乱跳的时候接,然后使尽浑身解数在上面啃一大口,方才过瘾。否则下手晚了金砖若被别人享用了,那可是他的处事原则所不能忍的。

前两年新买的一百平米新房当时才花了四十万,而这个老破小现在已经涨价到五十万了,他应该是这辈子都没有过五十万元这么大笔款项过手的经历,这笔巨资简直可以买断他整个晚年了,他就是躺在上面吃都够够的了。想到这些他就像一块报废了的破电池又重新充满了能量似的,全身都来电了。于是他眼放金光,穿着跨栏背心,从头发根里往外冒着汗,天天在晚饭的时候坐在雨晴桌子对面,唾沫横飞地坐而论道。雨晴就更吃不下饭了,甚至想戴个口罩。雨真不想听公公讲这些,可是她无意间成了公婆之间的一枚棋子。

天墨是个甩手掌柜,在爸妈面前他是听话的孝子,在老婆面前他是个大拿,稳住这个地位他就知足了,他不参加父母之间的战斗,得罪谁都不好,况且他还能躲出去。但他却不提前通知雨晴躲一躲,也不给老婆支招,不给任何人表明态度,他弃权了。没人给雨晴撑腰,他们各有各的心思,静观其变。

卖房大事件的策划者雷大炮,一面憧憬着躺在金砖上足吃足喝的闪闪发光的日子,一面在心里直害怕。他现在有点恨那老房子了,如果它还在的话,会不会有一天自己真要再住回去呢。由奢入俭难,他可绝不能难为自己。住惯了大房的人,谁也别想再让我退回解放前。这个想法就像心里住了一个小鬼,侵略的本性让它不断膨胀,于是他必须尽快让那老破小消失,那个曾经是他的温暖的家的地方,他可是一点感情也没有了。他现在只跟五十万有感情,把房子兑现成五十万,否则寝食难安。

婆婆的脑子是比较清明的,她想的更远一点,只因为她心里装着自己的儿孙,而不仅仅是她自个儿。她想儿子也会有孩子的,会独立撑起一个小家,到那时候总该给孩子们一片天空,她就会撤退回老宅。但是天天听着糟老头子在儿媳面前唾沫星子四溅地神说,弄的屋里热浪滚滚,电风扇都吹不散他的疯魔劲头,终于老太太爆发了:“你别说了行不行!你又不缺钱卖什么房,卖了房以后咱们住哪!”

老头最怕的就是这一句,他心想:我死也要死在新房里,吃光占尽,你个傻娘们,我就是要堵死你住回老破小的后路。

正常人对抗不住一个揣着邪念的疯子,况且还是个一顿饭吃三盆面条,白天养精蓄锐,晚上精神抖擞的疯人。雨晴更没这个心思,她才不想多管呢,这房子卖与不卖,跟她一分钱关系也没有,这个家里除了她自己挣的工资,又有什么是能让她绝对支配的呢。这些家长里短可烦透,她也弃权了,你们随便吧。

公公就像一匹战狼,又取得了进一步的胜利,现在挡在他面前反对的,就只有婆婆了。他是从来不跟老伴硬刚的,他哄着她,蒙着她,甚至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曲折达到目标。

继续施展手段,他在背地里展开第二轮行动。他开始每天给单位里的老关系打电话,放出风去要卖房,屁大点的车间里,事情很快尽人皆知。那个年代卖房的人占极少数,因此雷大炮的名字和此举,又在车间之外的更大范围扩展了一圈。有人觉得他撑崩了,有人佩服他有勇气。在那么多吃瓜群众的免费传播下,消息终于飞到了刚需者手里。会看风向趋势的人只需稍微一琢磨,就审时度势地下了捡漏的决定。买家先假装砍了一下价,其实心里早已接受了价格,只是一来一去一磨蹭,让老头获得一点占上风的胜利感,以此博个好印象,迅速推进成交,免得被别人截胡。

雷大炮喜上眉梢,这几天在家眉毛都立起来了,他即将促成一件家庭中前所未有过的大事件。卖房的下家已锁定,自己多么能干,老当益壮,顶着抗议,就要将生米煮成熟饭了。这所房子是老头单位福利分的,所以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他心里的天平就倾斜自己多一点儿了,仿佛合情合理似的。就凭这一点儿,他可以临时性地压住女王,快速出击,一步到位,取得胜利。

他在众目睽睽的反对之下,竟然把房给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