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凉古刹之中。
朽木横梁下。
僧人静坐,本正细琢一尊忿怒法相。
木屑纷飞间。
似是在超度世间苦厄。
忽地。
他手中的动作凝固,锋利的雕刀悬于虚空,恰如佛法止于一念。
僧人的眼睛,宛如死灰复燃透出星点火花,不期然与踏入门内之人的视线进行交汇。
面对段和誉突如其来的注视。
王伊祁衣衫微褴,将莨菪安置于一旁的蒲团上后,他心神微动,似在对方无波的心湖深处,感到了对方一生的浮沉。
那是偶尔飘落的枯叶一般的遗憾;
是在风中摇曳,不肯轻易熄灭的不甘;
是如同细雨绵绵的难舍离之情。
而于这所有情感之上,都覆盖着一层深深的死寂——一种不像是超脱,更类似于绝望的死寂。
僧人缓缓言道:
“施主方才所为,可是知晓贫僧的俗家身份?”
王伊祁的动机不难猜测。
分明有参与此事的能力与想法,却只是交谈几句,便欲避身于一旁。
而后对方一行人杀机毕现后,明面上依旧只处理眼前的敌人,但最后却又选择了帮助莨菪。
这无一不在证明。
他似乎在期待着某些事件的发展。
此地眼下只活着三人。
除了僧人,就是黑衣女子,但如果是倾心于后者,想来一场在最危急关头的英雄救美,表现却又未免过于拙劣。
故而这个判断不难做出。
目标是段和誉本人。
王伊祁摇了摇头,回应道:
“前辈,或许我真的只是一个闲人呢?毕竟我与这两方,本质上都无冤无仇。
无外乎一方想要杀我、我就杀他,一个曾好心出声提醒我,但又未起太大作用,所在我才只在最后关头搭她一把。”
此番如果刨去段和誉特殊的身份。
以及一些算计。
事态的发展或许依旧会保持不变。
因为他此刻说的确实是真心话,而非谎言,只不过这个真心话被选择性的保留了一部分。
僧人闻言不语,只是双眸微阖,仿佛晨钟暮鼓间的一抹沉吟,让周遭的空气都沉淀了几分凝重。
王伊祁见状,嘴角勾勒出一抹淡笑,继续轻启朱唇,说道:
“世间万物,纷繁复杂,岂是所有疑问都能觅得一个答案、且都只有唯一的答案……我觉得未必。
前辈有此一问,莫非是那禅心偶触红尘,六根未能全然离垢之故?”
僧人依旧未发一言,却似万语千言在胸中流转,是悟、是惑、是怒,皆付与这不语之中。
而其手下的刻刀,本应是心随意动,在他本已收手的情况下,却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瞬。
这一颤。
非但未损法相之工。
反而如同天意使然,刀锋之下,原来即将成形的忿怒法相,眉宇间陡增几分凌厉。
其双目似能穿透虚妄,嘴角勾勒出一抹对世俗无畏的冷笑,整体更添了几分狰狞与愤怒之态,宛若活物,即将脱木而出,镇妖伏魔。
僧人心中微起波澜,却不露于色,只是叹道:
“我于此久经雕琢,以求清静而不得,未得一件称心满意制作,不料外缘介入,竟使其意蕴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