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界无光,但每逢黎明前夕,囚犯们便会被吊起,充当照明的工具。
江义的居所是大哥赐予的,此时他正躺在床上,手臂搭在脸上遮挡着光线。
“今日的囚犯似乎格外多啊,”江义坐起身,伸了个懒腰,语气中透露出一丝不经意的狡黠,“是了,昨日被我送进去的确实不少。”他平淡的语调下,隐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沉。
在鬼界,无需打理自己的外表,江义赤足走下床,推开房门。炙热的光芒和愤怒的咒骂声扑面而来。
过了片刻,江义终于适应了这刺眼的光线,也听清了咒骂的内容:“江义,你给我等着,啊!等我出去,定要让你尝尝被吊上数月的滋味,啊!你这该死的家伙!”囚笼里的男人身材高大,面容本是慈祥,但此刻却显得狰狞可怖。
江义剑眉微挑,面对这番恶毒的辱骂,他的脸上却出奇地平静:“那我可等不到你出来了,我要走了。”
男人一愣,嘲讽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解:“走?哈哈哈!你是后悔把我送进来,现在被吓傻了吗?”
男人名叫李行善,他的话并非无的放矢。鬼界,死者可入,生者不出,欲往投胎,地狱无门。
江义眯起眼睛看着李行善,男人被盯的有些发毛,他实在是有些想不明白当初那个单纯如稚童,不,他连鬼界的稚童都不如。不过一年时间,江义变得连他也看不懂了。果然跟着恶人自己也会变成恶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该说,不愧是他张义教出来。
江义看了一会儿,没有理睬李行善朝着大哥的住处走去。既然已经报了仇,倒也没有必要嘲讽一番,而且他也要走了,就在今天。
他并不再对李行善怀恨在心,毕竟对方也教会了他鬼界的规矩:不要信任这里的任何“好人”,因为在鬼界,根本不存在所谓的好人。
站在大哥的门前,江义深吸一口气,敲响了房门。
“大哥,我有件事想和你说。”江义的声音低沉,心中却有一丝不舍。尽管他已不再是那个纯真的少年,但面对这位曾经引领自己走过风雨的大哥,他的心中仍旧充满了敬意。
房内很快传来大哥张义的声音,带着几分喜悦:“江义?哈哈,来了来了。”
房门随即打开,张义的动作略显粗犷,脸上挂着笑容,拉着江义进了屋内。
屋子两侧以及后方都开了个大大的窗户,外边囚犯身上的光落了进来,照亮了屋内的陈设——一床一桌两凳。张义仍带着笑拉着江义坐了下来。
“哈哈哈,怎么样,是不是被李行善的鬼灯给亮醒了?”张义调侃道。
“确实如此……”江义微微一笑,随即正色道,“但我今天来,是有其他事情要和你说。”
张义的笑容逐渐收敛,他认真地看着江义:“怎么了?”
江义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出:“我要离开了,前往地狱……今天……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屋内传来一声闷响,张义猛地拍了下桌子,凑到江义面前,不解地问:“去大雾?”
江义下意识的往后一躲,眼睛望向张义的双目,那眼神中充斥着的难以理解,看的江义以为自己是个傻子。心底叹了口气,思忖道:大雾又能有什么。
虽说大雾在天地初开时便已存在,在当时夺了无数人的性命,但是江义在凡界便已将凡界的大雾走遍,他并不认为大雾有什么可怕的,更不认为鬼界的大雾有什么可怕的。
凡界尚且有些许灵气,但鬼界却只有泥土,地狱的大雾又能有多强?何况,师父也说过:“当初大雾被‘仙’打碎,破成三块,一处留在仙界,一处落下了凡界,还有一处呢进了地狱。其中又属地狱的大雾最安全。”
奈何鬼界的“人”死后被大雾克,只要接触到大雾,身上的泥土就会烟消云散。但江义有着自己的办法!
登时江义坚定回应道:“对!去大雾,我要投胎,我要活,我要临仙!”
“……疯了……疯了。”张义收回目光,口中喃喃道。
看着大哥的样子,江义的声音也软了下来:“别担心大哥,我有自己的办法。”
张义听到这话急了,手指指向江义,急声说道:“办法?你能有什么办法?!你又不是不知道……你……”
霍然,张义像是想到了昨天的事情,手抵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而后眼睛不确定地撇了一眼江义,最后摆了摆手,无奈地说道:“罢了罢了,你去吧。”
你懂我心,我亦知你意,兄弟之间有些话从不明说,但双方都懂。江义起身拱手道:“大哥,江义走了。”
张义起身背对着江义,一语不发。
既然已经说清楚了,也没什么可矫情的了,江义迈步走向门口。即将走出去时,张义才缓缓开口:“义薄云天的‘义’别容‘易’死了。”
……
“你叫什么?”
“江易”
“哪个‘易’?”
“知易行难的‘易’。”
“知易行难的‘易’?哈哈,你也知道知易行难啊,既然你以后跟我混,那就跟我一样,叫江义,义薄云天的‘义’。”
昔日种种让江义心中生起一丝暖意。
“不会的……”江义轻声应道。
——
江义走出屋子,收拢思绪。看了一眼鬼城中最高大气派的屋子,那是鬼王住的地方。
收回目光,江义转身向着鬼城外走去。街道两旁有小贩在吆喝,有鬼将在巡逻,也有几个疯子四处乱窜,总之熙熙攘攘。
但随着江义的到来,顿时安静了下来。
小贩停止了吆喝,鬼将警惕的盯着他,几个疯子大叫一声便跑没影了。所以他江义干了啥?
江义自己想来都有些可笑,他堂堂一位太子殿下,凡界唯一的临仙,尘世间的气运之子,竟在这里抢小贩,打鬼将,揍疯子。不由得在心底暗叹一声。而后不顾周围目光,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城外走去。
有鬼在议论:“他今天这是又要去城外抢泥土吗?”
“管他呢,又不是来抢我们。”
“嘘,小点声,你忘了前两天的事了吗?连李行善都被送进去了。”
“行了行了,别说了。”
……
忽略掉这些杂言碎语,江义闲庭信步,来到了城外。
鬼城外有着许多低矮的小土丘,‘人’们拿着锄头百无聊赖地敲着小土丘,双眼空洞麻木。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重复着相同的动作,只是为了获取些许的泥土,鬼界只有靠泥土才能存在。他们中时常会出现几个疯子,在这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倒也正常。
继续前进,不知道过了多久,江义终于看见了大雾。同时,身旁也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人’。
“走吧,鬼王……”
江义站在原地没有去看身旁的人,因为他知道在鬼界,能够无声无息出现在他身边,除了鬼界唯一临仙——鬼王,不做第二人想。
其实江义很奇怪。鬼界没有灵气,更没有仙气,根本无法修炼,他是如何成为临仙的?而且除了这也就罢了,他的拳脚功夫居然也强于自己。
所以到底是因为他是鬼王才比较特殊,还是因为他特殊才成为了鬼王?
许是后者吧,因为其实江义昨天才知道他是临仙。
“等一下,待我施个合身术。”一旁传出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
在鬼界大家都叫他一声鬼王。虽被叫作鬼王,但他一不烧杀抢掠,二不仗势欺人,三不杀伐武断,四不面容狰狞、獐头鼠目,反倒是有着一副儒雅书生的模样——面若冠玉,眉如剑,目若郎星,身材高瘦。虽说并不阴柔,但的确不像是一位威风凛凛的鬼王。
听到这话江义才转过头去看他,“怎的,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鬼王不睬江义,自顾自施起了术法。两人身上都浮起道道涟漪,片刻后便只见江义一人。
合身术,让施术者与被施术者身形相融以一种独特的方式“结合”在一起,是用来隐藏的术法。
“好了,进去吧。”用了合身术的鬼王,声音出现在江义的脑海中。
话音未落,江义便已经不在原地,原本离大雾还有几里路,此刻却已然来到了大雾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