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车，是许晴光长期的练习和积累之下才得以唤出的新力量。

在和“哀弦”、“众斥”交战之时，通过锦赫教导的方法，才顺理成章地跨越了等级和形态的壁垒，赤鸦成功突破至流光盈相，并变身为墨车形态。

而现在，秉持着对恶的盛怒和对义的坚持，许晴光虽然还未能触及到像墨车一样强力的新形态的影子，但也已经触及到了更强的力量。

在罪人未曾受到应受的刑罚，在害人的恶物未曾被投入轮回之前，赤鸦的金焰永远不会熄灭。

……

在赤鸦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张缀就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

他并没有因对手看似放弃了而庆幸，反而心中急速升腾起了一股非常强烈的不安和急躁感。

这个感觉，怎么会——

突变虚相？

雷弹连发，爆裂的魔力震起耀眼的灿光。

看着激荡而起的漫天灰尘，张缀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脏以一个夸张的速度跳动着，脊背泛起寒意，危机感瞬间飙升。

他毫不犹豫地停下了构建术式的动作，抬脚重重地踏在漆黑开裂的大地之上。

在魔力的推力之下，张缀微微仰起身子向后倒飞。

不管赤鸦会出什么手段，只要没有命中，让他得以以迅雷之速后撤，就还有继续周旋和反击的机——

就在张缀还在思索的时候，思绪因突发事件被打断，在他不可置信的眼神中，一只燃烧着烈火的铁拳骤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漆黑的拳铠突进得实在太快，甚至比张缀自己往后倒飞的速度还要快！

张缀刚刚昂起下巴，赤鸦的铁拳就已经携着风火之势来临，拳头重重地击打在下颚之上，发出一阵渗人的碎裂声。

巨大的力量贯入头颅，张缀眼前一黑，整个人被重拳击飞出去数十米远，接连撞穿了好几栋倒塌的楼房。

剧烈的痛楚令思弦近乎熔断，死意如趋势的毒蛇般钻入脑海，张缀闷哼一声，意识短暂地消散后又迅速复归神志。

重整状态，年轻儒雅的暗獠众二把手有些颤抖地扶了扶破碎的眼镜，他抬起头，面部鲜血淋漓。

如果不是护体的雷光，赤鸦这一拳下来他必死无疑。

到了这种时候，两人都已经没有留手的资格了。

这场对战已经演变至现在这样高到惊人的强度，也许只有升华级的魔力持有者才能做到收发随心、止戈为武吧。

在爆发性的力量之下，张缀的下颚乃至半张脸几乎都被击碎，他随意地整了两下尚算完好的肌肉骨骼，口鼻间迸出滚滚热流。

他有些不稳地站起身，看向远处尘埃散尽的方向。

轰鸣的战场唯在此刻显得异常安静，只能听得见或浅或深的呼吸声和星火的燃烧声。

渐渐的，有脚步声从雾中响起靴子踏地的声音，有节奏地由远及近，宛如踏在张缀的心弦上。

在他略显不安的视线中，漆黑的将军自烟雾中走出，金红和黑红色的火焰在甲胄之上安静地燃烧，流淌轮转，泾渭分明。

张缀本就因伤痛而难看的脸色变得更加糟糕。

“突变，虚相——”

方才，赤鸦还不能做到像现在这样随心所欲地操纵两种同源但异质的力量，只是粗暴地混合着赤鸦和墨车的魔力，而那样就已经足够棘手了。

而现在，这个暴戾的、凶恶的、狠辣的魔法少女，临场突破为突变级之后，完全地协调了两种能力。

张缀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情感面对这种事，嫉妒？畏惧？歆羡？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因为如他所想，轰鸣的战车已经再一次向他冲来。

而这一次，张缀该如何抵挡？

无法抵挡。

魔力的咆哮声震耳欲聋，不过须臾之间，燃火的重装已经瞬身向前。

【锦武】！

在升至突变级后，赤鸦的作战服性能和魔力都得到了极大地增强，这一拳快得张缀连影子都看不清。

升至突变级的墨车形态的速度全面超越了张缀的奔雷，当紫霆还在交错着升起时，赤鸦的拳甲已经突至眼前。

但有了刚才那一拳的教训，凭借着高超的战斗技巧，在这一击到来之前，张缀还是拼死汇聚了狂暴的能量，将所有魔力击中于一点，厉啸的雷霆交错升起，化作护身的电光之衣。

气浪翻涌，魔焰怒嚎，饱含杀意的一击如流星般轰落。

两股极其精纯强大的突变级魔力对撞在一起，噪声撼地震耳，逸散的能量波动甚至连缠斗中的两人都无法承受，雷火在身躯上爆裂，一点星火就能让人血肉模糊。

对峙的双方一言不发，他们的意志如金石般坚定。

看着张缀决然的眼眸，许晴光眼中火光摇曳，有如大日般摄人心魄、耀眼明亮。

魔力再度爆发，金红和黑红色的烈焰肆意迸发泼洒，整具铠甲都沉于火中，散发出无与伦比的气势。

给！我！破！

呼啸的雷光在神鸟的怒啼之下寸寸破裂，铁拳有如山岳般重重轰落。

再次击中张缀已经血肉模糊的下颚，贯穿叠加的剧痛让他的意识再次熔断，蛮力震透头颅，飞溅的鲜血证明了赤鸦如铁般刚强的决意。

在熊熊火光之中，少女的长发随风飘扬，盖住了她眸中强烈到骇人的凶厉。

咳呃——

鲜血喷涌如泉，转瞬又在高温之下蒸发消散，张缀的眼神失焦，嘴唇颤抖地想要说什么，可烈火将他的喉舌吞噬，也失去了再起的力气。

看着身体向后仰着重重倒下的张缀，许晴光颤抖着收回了击出的右臂。

荒狂的雷光在臂甲上颤栗跳动，几乎失去了整条手臂的控制权。

许晴光下手非常果决，没有手下留情，现状也不支持她这么做，无论现在的张缀有多狼狈，也决不能掉以轻心。

但许晴光还是存了一点别的心思，她连续两次以强力的击打命中张缀的下颚，除了顺势而为之外，也是因为希望能够活捉张缀，不然以她的风格，遭受重创的绝不是张缀的下颚，而是心脏和头颅。

最后张缀还是倒下了，生死不知，好在没有直接就这么死去了。

攻防转换，强弱异位，只在一瞬之间。

从一开始的相互试探，再到释放全部力量，最后是符纸的加持和临阵的突破。

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战斗最后的胜者是谁。

许晴光控制着赤鸦的魔力效果散去，身体上大大小小的伤势开裂又再生传来的痛楚一并袭来，她痛苦而又庆幸地喘着粗气，从未感觉到活着是如此真实的一件事。

张缀和她此前遇到的其他对手不是一个级别的，无论是实力、各自的觉悟、战斗的理由……凡此种种，皆令许晴光心中激荡。

唯有这一场战斗，让她的灵魂如此颤栗——因兴奋而颤栗。

全力爆发的两拳突破张缀的防线，但也消耗了许晴光绝大部分的体力和魔力，如果不是赤鸦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快到张缀没有太多的时间准备，胜负其实犹未可知。

终于……要结束了吗？

许晴光看向超管局的方向。

不，还有其他要做的事。

疲惫感在传遍四肢百骸，拖着沉重的脚步，许晴光走到了倒下的张缀面前，看着这位年轻的副手现在的模样。

梳理整齐的发型杂乱散开，金丝眼镜早已被魔力烧灼融化，手腕上戴着的腕表破损碎裂，身上的伤口和焦黑的血肉比许晴光身上的多出近一倍，无比凄惨。

许晴光心中感怀，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要是锦赫在身边就好了。

摇摇头，让自己暂且不去想别的事情，许晴光想着把张缀先转移到一个地方看管，但她又不会什么禁制法术。

只能先把张缀拖到个角落放着了，祈祷他不会就这么死去吧，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他的情报呢。

就在许晴光想要俯下身的时候，她突然感到了强烈的心悸感，仿佛有一道电流划过脊背，从皮到骨都为之颤抖。

不安的情绪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许晴光睁大了眼睛。

等等，这个感觉——

来不及多想，她下意识地双手护在身前，身后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雷光的纹样熠熠生辉。

下一个瞬间，以倒地不动的张缀为中心，粗壮的闪电猛然爆发，剧烈的爆炸冲击在赤鸦的铠甲之上。

顶着刺眼的强光，许晴光眯着眼睛，看见张缀强撑着他那已经破损不堪的躯体爬起。

爆炸的威力真的非常强，但付出的代价也很大，张缀的全身上下几乎没一块好肉了。

趁着许晴光防御爆炸的时候，这位年轻的副手一边痛苦地咳着血，一边向赤鸦伸出了手。

在墨车走出烟雾之中的时候，他就做好以自己的生命为诱饵，做出最后的反击的谋划和觉悟了。

这场战斗，一开始是为了孙畴的计划，或者说为了达成张缀的目的：一举成名，为了张缀他自己的地位和权益而战。

但随着激战的延续和法术的交锋，张缀的想法已经变了。

不是为了暗獠众，不是所谓更好的未来，只是为了让这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能够不留遗憾的结束，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荒狂的雷光在张缀的手中汇聚，他的视线和意识已经模糊，但仍旧强撑着引导出了此生最后的法术。

【雷暴】

唯有此时，战斗的喜悦让他恍若新生。

灿丽的电光划破天穹，凝结了一位突变盈相魔力持有者燃烧血肉魂灵而成的雷霆骤然轰落，薄雾的天空都为之变色。

紫霆怒吼，如同狰狞的雷龙般舞动身躯和利爪，朝着赤鸦猛冲而去。

硬扛着爆炸的冲击，面对即将袭来的恐怖雷术，许晴光面无惧色。

爆裂的雷光占据所有的视野，天地间一时间只剩下汹涌的白光；耳边只听得见电流的杂响，隐约有几声逐渐沉寂的心跳。

她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张缀的意志和决意，但绝不会因此而动摇。

火力全开！

残破断裂的羽翼从墨车的身后扭曲地破体而出，异色的烈焰盘旋交错，在融合和分离之间来回转换。

许晴光咬紧牙关，从濒临枯竭的身体中破坏性地榨取出力量，每一点染血的金红色魔力中都闪烁着她的愤怒，所有的光辉都在身前汇聚，硬生生接下了最后的雷暴。

魔力轰鸣，地动山摇。

终于，尘埃落定，烟雾散去。

许晴光低下头，看着自己被雷霆撕碎的双臂。

新生的血肉如同树抽新芽，时不时因为过量的伤害而停止再生或是错误地生长，肢体变得扭曲丑陋，但在不断的治疗过程中，总的来说还是在朝好的方向前进。

血肉骨骼不断地从断裂焦黑的肩头截面中缓缓生长，鲜红的肉就这么暴露在空气中，显得怪异而恐怖。

她做到了。

即使可能要向上次和张缀在浮海交战时一样，休息上好久好久，但她做到了，击败了张缀，除掉了这个困扰了社会和超管局多时的邪恶组织强力打手、暗獠众的第二人。

现在的许晴光几乎已经失去全部的战斗能力，还能保持清醒的意识也是因为她已经突破至突变级，不然早就倒下了。

少女理了理自己被血与火污染得乱糟糟的长发，如墨的发丝上，血的鲜红比霁红色的挑染还要瞩目。

旁边传来一阵细小的动静，许晴光面色平静地看了过去。

在她的感知中，这一次，张缀死气已经满溢而出，如果不是强韧的意志力还吊着最后一口气，他已经死了。

年轻的副手躺在地上，全身是血，没了往日儒雅整洁的模样。

他的眼睛半睁着，已经没了神彩。

张缀慢慢地伸出一只手在脸上摸索，他似乎想扶一下眼镜，但什么也没摸到，手指无力地颤抖着，轻轻往下探，是几块断开的骨骼。

他又试着抬起另一只手，尽力侧了侧头，空洞的眼眶注视着手腕的位置。

【高崖……】

张缀动了动尚且还能被称为嘴部的糜烂肉块，一阵风潇潇地穿进淌血的咽喉破口。

【你会成功吗？】

抬起的手臂重重地落下，砸落地面，震起尘沙。

暗獠众的二把手、高崖的副手，张缀，于薄雾市清俩区为魔法少女赤鸦所击败后阵亡。

许晴光沉默地合了合眼，再睁开眼时，看向了超管局的方向。

和上一次一样，解决完自己面对的敌人，别的战场就要仰赖其他魔法少女们拼死作战了。

她还没有强大到可以四处作战不停歇的地步，就算可以，敌人也会兵分多路，邪恶组织没一个是傻的。

不过这就是朋友、伙伴的意义，许晴光愿意相信她们。

就在她考虑着要不要赶去超管局时，一阵奇异的感觉突然从心底泛起。

一开始，她以为又有什么不妙的变故发生，但并非如此，这个突如其来的感觉如同温暖的水流，洗濯了被复杂的情绪和疲惫感浸染的内心。

感知到了熟悉的气息，许晴光很是惊讶，她轻轻按在自己的胸口，感受着心脏雀跃地跳动。

【晴光】

少女银铃般清亮悦耳的声音自心底响起，许晴光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