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看《野史正文》吗?去找吧!咳、咳……”坐在电椅上的死刑犯原本生无可恋,瞄到墙上的时间后,突然仰头高喊一声,又体力不支。
电子荧幕里,时分秒在发亮,像泛着血光。它是上上任房长大人在职时的创新,初衷是为了加剧折磨犯人的精神,鲜有碰到这种反而热血翻涌的顽石。
此时正犯困打盹的新任临终执行房长被瞬间惊醒:“这奇葩,又~咋了?”
“他说什么野史什么正文什么的,大人无需多虑,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一位副房长回答完,另一位副房长积极跟上:“他们临死前总会说莫名其妙的话、干虚头巴脑的事,很正常,一定是恐惧之极。咱们只管执行的那一下。”
“有道理,按原计划进行。”房长瞄一眼墙上的时间,离判罚书上的时刻还有一小时,又昏昏欲睡。
早期刑例里,死刑犯们都是时针与分针重合的时刻被执行,具有“中正不阿、不偏不倚”的美感。后来,新上任一位游历归来的裁决长,也急于推陈出新,恰巧生平第一场公堂判罚便是死刑,趁机提出质疑:“这里的时间,是写24:00呢,还是00:00才对?我市地域辽阔,不同圈区的居民对此有不同叫法。判罚书,它可是,判罚书啊!得万分严谨,万分严谨啊!”于是从他开始,所有死刑判罚书上的时间都改为一点整,害刑房的下班时间因此延后一小时。
〝啪、啪、啪……〞
房长趴回操作台,刚准备回忆前尘旧梦,又立即被透过铁皮传来的骚动烦恼:“这是又怎样?还让不让人好好睡了?!”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捕快们说这奇葩进来前就是个报复社会的恶臭崽子,咱们没必要跟他一般见识。”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咱们越是烦躁,就越是称了犯人的意,可别让猪狗畜生看笑话。”
“有道理,按原计划进行!”房长仍不甘心,透过单面镜瞥了一眼,好像另一边能感受到似的。
死刑犯当然看不到那双烦躁不安的惺忪睡眼,但他能预判该反应,只要维持住“迷人”的表情,守株待兔即可。
房长当即跳上椅子,又一只脚踏上操作台,大喊:“你瞅啥?你瞅啥?干什么东西?!”
“想看《野史正文》吗?去找吧!伟大航路!”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这奇葩……”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房长竟抢先发出一阵狂笑,伸长食指,歪七扭八着身子,嘲讽道:“伟大航路?哈哈哈哈哈~航路?这颗星球上几乎是陆地,只有一条打通南北两极的小细河儿,上面每天顶多各种小破船开来开去。哈哈!连小学徒都知道的地理常识,这奇葩竟然不知道?!还伟大航路?噜噜噜噜噜噜噜噜~笑死人!你们看看,就这?”
“大人威武!大人威武!学富五车,英姿飒爽!”
“大人威武!大人威武!才高八斗,神采飞扬!”
全场喧闹转为一阵长时间的静默,电子闹钟终于行至一点整,准时响铃!别小看这声“惊蛰”——先怦然一震,再滚滚似浪,伴层层轰鸣,以悠悠长流而终。它可是出自上一任房长的创新壮举,亲手录制了许多段雷声,最后更新至十二年前这条,沿用至今。
房长从睡梦中惊醒,刚想发作,一看是计时器惹的祸,下意识地收敛表情,转头问道:“小伙子,你叫啥?”
原来,在这间死刑执行房里,还有第四个人坐镇。他日复一日地坐在边角工位保持沉默,严阵以待上级指令,双手时刻准备着同时按下操作台上的两粒红色大按钮,本该只是个小透明,趁此千载难逢的机会自我介绍:“回大人的话!小的名叫‘马温’,取自爹娘的姓,他们希望我长大后能像马儿一样勤劳温顺。去年大博师毕业,毅然放弃学堂内保送的‘学者’资格,以接近满分的成绩荣获官府公开考试第一名,入职他们梦寐以求的单位——临终执行部门。从今往后,我将为颂朝殖民地02号星球官府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依照标准操作流程,设备电流已经调整到位,只等房长大人一声令下!”
“什么死不死的,没那么严重。咱们这儿,是整个官府里最轻松,也最困难的部门。别看工作量不大,但非常考验人性的较量!所以,只有像你这么优秀的人才,才有资格获得这么好的分配机会。”房长突发奇想,也准备当场来个创新:“来人!上纸笔。”
副房长静静观摩,只见三个黑墨大字跃然纸上——钢、手、指——依令放置于红色按钮旁。
墨绿色的奥尔哈钢,是这颗星球上最神奇且最坚硬的素材,从古至今都只被采集用于制造最顶级神器。若有事物被冠以“钢”之名,则是最高级别的荣誉嘉奖,远超金、银、铂等。
“现在,我下令:小马,按原计——”
〝啪、啪、啪、啪、啪……〞又从电椅方向传来接连不断的响指声,在漆黑的午夜和幽闭的刑房里,显得特别清亮。
“按原计划执——”
不料此时,刑房出入口传来一声巨响,原来是大木门被程捕头一脚踹开!他径直朝小马冲去,挥开那根悬在按钮上的“钢手指”,大喊:“住手!!!衙门要再审!”
“但是捕头,刑罚书上……”
副房长们悄声提醒:“大人,程家是贵族区里的名门望族。”
程捕头倒没滥用特权,亮出裁决卿的“延时令”,要求立刻下令放人。
“是!!大人!!”副房长们急忙冲进去,一左一右给死刑犯松绑,准备先交接给房长。
程捕头一把抢过,抓住犯人拖到楼上审讯椅按住:“等那两粒按钮发光之后,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在这颗星球上,有个不同寻常的‘灵息现象’,就是当生命彻底失去活力后,都会像粉末、像烟花、像气球爆炸、等灯光熄灭,在极短的一瞬间,消散,消散,再消散,不会进入大自然循环体系,也不会尘归尘,土归土。像你这种社会的垃圾,最后绝不会留下任何存在过的痕迹,无一例外。可怜吧,可悲吧,可叹吧?看你的表情,应该是见过,这就是你和官府作对的最终下场!我赌你不会真的想亲身体验,所以……伟大航路在哪儿?快说!!!”
“你知道:同样的招数,对社会的垃圾使用第二次,是无效的吧?”
“这可是你说的!小钟,上枷锁!”程捕头坐回审讯堂上,居高临下地观赏,故意露出一抹坏笑。他能轻易把嘴角咧得很宽,近乎马戏团里的小丑,看似滑稽的表演,实为阴险的愚弄。
“你想过:这颗星球上古文明,是怎么灭亡的吗?有人说是因为污染,或者病毒,有人说是因为大地震,还有人说是流星轰炸。为什么学者们都没想过其他可能性?”
通常,犯人愿意说话是好事,但在此人身上就显得格外诡异,昏暗的白炽灯光把字字句句都照得毛骨悚然。程捕头和钟捕快都在期待着什么,也都在提防着什么,甚至都在恐惧着什么。
“我猜测:可能是因为从天而降的大暴雨,把整片土地都淹没在洪荒之中。然后,呼隆呼隆呼隆,上古文明就毁灭了。程捕头,你怎么看?”
“噗哈哈哈~暴雨?噗哈哈哈哈哈哈哈~洪荒?”钟捕快背靠隔音墙,狂笑不止,要教训这个没文化的蠢货:“亏你还是个写书的,连这么基础的天气常识都没有。钟爷我免费给你上一课:这颗星球上,除了极地海峡之外,就没其它地方有什么水。天空长年万里无云,城外地皮全部干旱荒芜,连绿洲都找不到一块,堪称‘殖民地里的终极炼狱’,更别说……噗哈哈哈~更别说你那狗屁不通的……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即使胡言乱语,也不乏夹杂着线索;纵使梦幻虚境,也可能隐藏着征兆。程捕头仍然正襟危坐,反复推敲隐藏信息,细想各种可能:“假设如你所说,天空中曾经倾泻而下史无前例的灾难级暴雨。那现在,这些水都到哪儿去了?”
“是啊,水去了哪儿?你个奇葩,有种继续编啊!”
〝啪、啪、啪、啪、啪、啪、啪……〞清脆又诡异的响指声再次回归,像自习室或图书馆里的讲话声般突兀,而且没有要停止的势头。
一小时前,程捕头从监控听这声响,只觉得破案的希望近在眼前,现在却嫌弃它比半夜施工的隔壁小区还烦,巴不得它们都尽快停下!
『以这头奇葩的话风,其中虽有九分假,但同时必有一分真。问题在于哪些是假,哪部分真?冷静、坚持、果断,才能通向成功!假设——』
“捕头,你在想啥?”其实,钟捕快一看那沉思的面容和自信的微笑便知:『嘿嘿!又这么快就有头绪了,不愧是第九圈区衙门的破案王牌!』
『假设洪荒的部分是真的,暴雨的部分是假的,那就意味着:野史正文很可能被藏在某个近期爆发过山洪的地方。反之,如果暴雨的部分是真的,而洪荒的部分是假的,也就是说……』
“捕头,想到《野史正文》在哪里了吗?”
“我知道了!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推理即使再难以置信,也必然是真相!”程捕头立即跑出审讯室,冲向能看到窗外的最近地点——卫生间——不知何时掀起的狂风暴雨,正透过通气窗淋进来,既绵密得像一只只蚊虫飞过,又锐利得像一根根绣针刺入。
“你认为:他说的逻辑是对的吗?所谓的‘不可能’和‘难以置信’之间,那条模糊的界线,该如何划定?”
“……”
“你知道:为什么即使我已经精疲力尽,还要坚持打响指吗?温馨提示:不是为了消灭星球上一半的人口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