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嘉靖十五年(1536年)八月八日是皇上生日,各地官员进京参加万寿节朝贺。此时严嵩已在南京做了五年闲职尚书,同时得知一条重要信息:京师礼部尚书空缺。这时,桂萼已因病恩准还乡,为把握关键机遇,严嵩开始接触人生中第二个贵人,也是日后第一个死对头——夏言。
这夏言可是朝堂上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他起点并不高,当初考进士只中了个三甲,去小衙门行人司当了个只有八品的行人,干的是跑腿传递的差事。不过有一样,这个差事能经常见到皇上,而他的形象、气质又博得了皇上好感。
夏言中等个头,长得方面大耳、浓眉大眼、鼻直口阔,还留着一部美髯,说话声音洪亮,气宇轩昂,一副男子汉的阳刚之气。这些都让皇上感到欣赏,从直观上就觉得此人外惠秀中,是个可造之材。加之夏言除了干好本职工作外积极“参政议政”,时不时就上书一本,指摘时弊,陈述观点,提出建议。他批评正德朝听信奸佞、闭塞言路、疏远廷臣,劝皇上“事关大利害,则下廷臣集议。不宜谋及亵近,径发中旨。圣意所予夺,亦必下内阁议而后行,绝壅蔽矫诈之弊。”皇上觉得很对,并升调夏言为兵科给事中;他奉诏核查亲军及京卫冗员,条陈九事以上,皇上认为说得没错儿,全部照准。为检验夏言确有真才实干还是只会“花拳绣腿”,皇上把清退王侯贵戚不法田产、土地的活儿交给了他。这可是个既棘手又容易贪赃犯戒的差事。田庄地主为避税赋把农田“投献”到王侯贵戚名下,而后者还以各种名目夺占土地,其中的利益可谓“黄金万两”。能顶住勋贵淫威彻查问题并不受巨额贿赂诱惑,那就算是经受住了严格考验。
夏言没让皇上失望,几个月下来,查退“侵占農地二萬餘頃,悉夺还民产。”交上一份完美答卷。接下来,一项项重任落到他头上:处理南方“倭夷入贡肆行叛逆”问题;勘核军队作战中的功过;弥补军事布局中的缺失;处置北方外敌入侵问题,等等,无不允当。当然,他的职位也日趋重要,几年间,就从无足轻重的行人调到了位居六科之首的吏科都给事中,离进入重臣之列仅一步之遥。
但从另一个角度说,这几年也是仕途中最熬人、最悲催的阶段。因为,虽然职责日益重大,任务日益繁重,但品级却并无多大提升,仅从正八品升到正七品而已,还是个下级官吏。这就如同现在单位和企业中的科员,虽然从后勤部门调到计划、人事、财务等重要部门,但仍是个干活儿的职员,顶多是个“享受副科级待遇”的主任科员,权重而位卑。如果在这时有所闪失,将会被轻易踢下攀升的阶梯,前功尽弃。
偏偏在此时,夏言得罪了一个最不该得罪的人——内阁重臣张璁張孚敬。
却说这天早上,张璁正在宅中闲坐,詹事霍韬跑来找他。看着这位亲信一脸憋不住坏笑的模样,他忙问道:“渭先,你这是从哪儿来,为何神色有些蹊跷?”
霍韬强忍住笑,嘴里只是说:“阁老,借一步说话,借一步说话!”
待到二人进了书房关上门,霍韬“噗”地一下放声大笑起来,直笑得在椅子上坐不住,站起来仰着笑、俯身笑,乃至于蹲在地上笑,如同疯癫了一般。
张璁被他这样弄得有些不悦,沉声说道:“……渭先,你这是怎么了,难道受了什么刺激了不成?”
霍韬这才忍住笑,从衣袖里取出一份奏折递给张璁:“阁老,请先看看这个!哈哈哈哈……”又接着蹲在地下傻笑起来。
张璁满腹狐疑地打开奏折一看,倒不是觉得好笑,而是感到恐惧。因为,这份奏折触及到了满朝文武尽人皆知,却又人人避之唯恐不急的事情——皇上的子嗣问题。皇帝后妃成群,为的是生养龙子龙孙,传续江山社稷,这甚至可以说是身为九五之尊者的头等重任。然而,当今圣上登基十载,却仍未诞下皇子,对极好面子的嘉靖来说,这自然是绝对不能触及的话题。可这位叫做薛侃的小小八品行人却在奏折中说:“皇上啊,您至今还没有子嗣,请按照祖制先挑选一位皇室宗亲加以培养,以备不测吧!”这不是“寿星老吃耗子药——活腻歪了”吗?!——这霍韬也是,一大早神头鬼脑地把这种东西拿来给自己看,还狂呼怪笑像个疯子,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
他把奏折往桌上一扔,皱起眉头说道:“……好啦渭先,有事的话就请快说,老夫手头还有些急务等着处理。”
见靠山面露愠色,霍韬连忙收敛形骸,站起来躬身正色说道:“阁老勿恼,这本奏折可以派上大用场,令那不识好歹的夏言陷入万劫不复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