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姓燕,既然已经决心一生侍奉神庙,本名便是前尘往事,无需再提。我嘛,修行久了些,境界高了些,信众和同道们抬爱,称我一声‘高功’。呵呵,谬赞罢了。”
不同于熙熙攘攘的丰州城,丰庙内香火虽盛,信众们一个个却蹑手蹑脚,不敢发出半点杂音。燕高功领着五号和花飞飞行走在琉璃彩塑的屋檐下,脚步激起的一圈圈回声碰撞在亭台回廊里,仿佛神秘的低语。
“既然是谬赞,我们便不这么称你了。”
花飞飞扯了扯嘴角,
“道功高者曰高功,一般人确实当不得。”
燕高功脚步微微一滞,眯了眯狭长眼睛,脸上倒是一副和颜悦色。
“随意便是。”
三人绕过一只青铜鎏金的巨大香炉,炉香袅袅中,庙内的景色模糊不清。
布鞋一顿,燕高功回过头,目光扫过花飞飞,停在了五号的脸上。
“你们从哪里来?”
五号默不作声,花飞飞开口回答:
“外地人,来丰州涨涨见识,拜拜神仙。”
燕高功闻言笑了笑,“庙会是盛事,别处的凡人苦求仙缘而不得,丰州人却年年可见真仙。两位要涨见识,只需再待几日……”
“倒也用不着等,已经涨了不少见识了。”
花飞飞冷哼了一声,“要香火的庙不少见,要金子的庙却是头一回见。”
“……”
好一句阴阳怪气,燕高功脸色不禁一僵。他倒也没恼,只是摇了摇头,换了個话头:
“说起来,丰州城眼下拥挤,找个住处可不容易。你们住在哪里?”
“常德坊的破庙。”
“破庙?哦,想起来了。”燕高功一皱眉,“那是间晦气的淫祠,怎好住人?”
“至少住得心安,不用逼得人家家破人亡,用沾血的金子装点门面。”
“……”
燕高功终于认真打量起花飞飞,他瞥了眼一直沉默不语的五号,又看了眼这个伶牙俐齿的丫头,啧了一声。
“倒是一对好组合。”
“谬赞。”
“姑娘似乎对我们有些误会。”燕高功摇头,“祭天金人是奉神的祭礼,庙中修士并无半点私欲在其中。而那些交不上捐贡的,虽有贪婪之罪,我们也从未故意逼迫,强取豪夺。”
“从未逼迫?”
花飞飞气笑了,抬起血迹斑斑的双手,“这些血,是老人家自愿流的不成?!”
“难道不是么?”燕高功反问,“自罚赎罪,这可是他亲口说的。”
“若不是旁人白眼,肆意欺凌,他怎会自杀?既然是你们的信众,本就该由你们来管!”
“道友这话说的更没道理。”燕高功连连摇头,“你口中的‘旁人’,是交了捐贡的善信,他们主动排斥不洁之人,虽说不近人情,却合乎天理。你要我们管……我们是侍奉神庙的修士,若是管了,便是重人情而轻天理。长此以往,丰州还有谁肯真心敬奉神明?”
“说到底,孽都是凡人造的,你们就干干净净呗。”
花飞飞听得直咬牙。
“业孽皆由凡心生,斩却凡心,自然清净。这满堂的清净满堂的神圣,你们……看不到么?”
话音未落。
燕高功大袖一挥,真气喷薄狂风激涌,吹散了弥漫在庙前的烟火。
门户大开。
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幅占据了整个墙壁的壁画。
壁画风格奇异,珍贵颜料中掺着磨碎了的金银珠玉,光彩夺目。画中一座恢弘庙宇,高居九天之上,廊腰缦回的亭台楼阁笼罩了整个屋顶,庙宇下的云端间,一个个仙气缥缈的人物迎风而立,有些眉目清晰,栩栩如生,有些则笼罩在神秘的浓雾云气里,其下是渺小的人间。
“神庙高渺难问,神使千变万化。自古以来,人类修建了数不清的庙宇朝拜神庙,企图得到神明的垂怜,却只有我们丰庙一家有此殊荣。来,我为你们介绍一二。”
燕高功不敢抬手指点,冲着其中一位神使的画像遥遥俯身参拜。
“这位神使,掌控着诸天雷霆,是代表神庙下凡惩恶罚罪的使者。凡有不洁之人,胆敢弃道渎神,神使便会降下雷劫天谴洗涤其罪孽。”
雷劫天罚?
世人便是如此看待旧时代科技的么?
五号望着壁画,眼神沉寂如古井深潭。
燕高功继续介绍:
“这位神使,是所有修行者的祖师爷。上古时代,人类蒙昧无知,不通修行之路,常常沦为凶兽恶禽的盘中餐。正是这位神使代表神庙,传下最初的真气法门,人类从此才拥有了抵抗自然的力量。世人将武道境界分为九品,九品宗师便是人类修行的极致,但这位神使却高居九品之上的超脱境界,天下武技,百门千派,在他眼中也不过稚童顽耍一般。”
五号不动声色。
“这位神使,是永恒的阳光。”燕高功换了个方向,“据传说,神庙将太阳滋养万物的生机赋予了这位神使,凡是他踏足过的土地,再贫瘠的不毛之地,再荒凉的荒漠戈壁,也会变得水草丰美,鸟语花香。”
五号沉吟不语。
“这位神使,是不死不灭的永生者。他的神躯受到神庙的祝福,蕴含着无穷无尽的生命力,哪怕只剩下一滴血,也能生长如初重获新生。”
说到这里,燕高功的目光投向了墙壁尽头一个身影。
这身影的位置与众不同,正好位于神庙的最低端,凡间最顶点,仿佛一座桥梁,沟通了天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