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水巷李家门前,罗玉的那辆骡车还未离去,绿豆背上积了极厚的雪。
石伢跟过去为绿豆刨去背上和脑袋上的雪,小声埋怨它:“这么大的骡子,怎么这般笨,不知道扭扭身子把积雪摇下。”
他在它面前极力的扭着腰身:“就是这样啊,能有多难!”
大门从里边拉开,罗玉高挑的身子一闪而出,在满前檐下挂着红灯笼的映照下,平日的傻呆少了些,也是有几分少年人的倜傥之色。
他原本在李阿婆房中坐立不安的等待芸娘,此时面上的焦急之色此时尽数化作了百感交集,只说了句:“芸妹妹,你们可算是回来了。”便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
街面上那些拐子、骗子、盗贼那般多,他原本可是向李氏打过包票要将芸娘安安全全的带回来,未曾想帮那云娘选过花之后回转身再找芸娘几人,便再也找不着。
他心怀侥幸回了李家,果然芸娘并未提前回来。
他立时惊慌失措,直呼要出去打拐子。
李阿婆劝他:“芸娘拐几个人回来还差不多,想让她被人拐了可难了些”
她想劝他先回家,话还未出口,罗玉又着了急:“可是有骗子!”
李阿婆劝慰道:“芸娘骗旁人还差不多,想让她被人骗可难了些”
“可是有盗贼!”
“芸娘盗几个人”李阿婆一时语塞,她倒是没想到这一点:“我们芸娘是斗智的,那斗勇的活确实有点为难她”一时便也跟着罗玉着急起来。
过了片刻她又想通了:“便是有强盗要硬抢,我们芸丫头也能把通过斗智逃脱。你是不知道我们芸丫头多机灵,任谁想占她一丁点便宜也落不着好。此前有一对邻人叫麻婆子和王小大,那王小大跟着芸娘出去了一趟,不知怎的就落进了河里”
芸娘过往历史令李阿婆心安下来,开始规劝罗玉:“天也黑了,你阿爹阿娘该着急了,不若你先回家,阿婆同婶子等芸丫头便可。”
罗玉怎能安心回家,固执的守在了李家。
此时芸娘瞧着他突然从自家门里冒了出来,蹙眉道:“你怎的还不回去?你莫又想赖在我家,大过年的,你夜不归宿,你家上下可要乱成一锅粥!”
罗玉上前一把握住她冷冰冰的手,低头半晌方交代她:“日后不可这般晚回来,夜多黑啊,那么多拐子、骗子、盗贼!”
芸娘哧的一笑:“谁敢拐我、骗我、抢我?我可是劣迹满满的李芸娘,不信你去问我阿婆,我那么多光辉历史!”
罗玉见她毫发无伤的回来,放下心后,当即做出少年人的承诺:“日后我再和你外出,绝不乱跑。一定等着将你送回家。”
小少爷难道有了一副成年人的担当,芸娘自然不能打击了他的积极性,便顺着他的话音点头:“日后你同我出去,如若你无事离开,我就再也不同你玩耍啦,要生你气!可好?”
罗玉脸上这才有了笑意,低声道:“可你让我养的蚕生了卵还在我那处呢,你不同我玩耍,那些卵你可拿不到手”
芸娘哈哈一笑,欲伸手捏捏他的脸颊,青竹却一脚挤过来,先是如往常对他哼了一声,又止不住内心的得意,仰头同他道:“知道方才我们猜谜赢了谁吗?”
罗玉还未来的及说话,站在边上的石伢极快速的回答:“另外一个云娘!”
青竹回头白了眼石伢,又得意道:“将她家的尺头的赢完了!”
石伢:“对的,赢的一块都不剩,她还要将她的手炉抵给阿姐呢!”
青竹这才回头看着他一笑:小子突然变聪明了呢,真会说话!
罗玉点点头,又看向芸娘,试图将他的行踪说给芸娘听:“我去买完花就回去找你们了,半点没有再继续跟着她去”
芸娘点点头,举手摸摸他的后脑勺:“玉哥哥真乖”
此时李阿婆的声音从院内传了出来:“芸娘同青竹回来了啊?给你们热着饭呢”
芸娘甜甜“暧”了一声,从两人之间挤进了大门,石伢也从车辕上跳下来,欲跟着芸娘进去。
此时青竹往前重重迈出一步靠近罗玉,伸手指着他,问出了她的终极问题:“你,说!那个云娘和这个芸娘,你选哪个?”
石伢被两人夹在中间,终于挤到门口,一边着急往里面走一边想唤芸娘有什么吃食千万给他留一口。
罗玉面上一红,青竹下一句逼问已经兵临城下:“说,谁?”
他鼓起勇气胡乱一指,抬腿就窜上了骡车。
青竹怔忪着回头看了一眼他指过的石伢,如遭雷击。
上元日一过,余下的半月虽则还算是正月,然初一请至凡间的众神皆前后归位。年味渐消,有买卖的人家也早早外出经营,想方设法补上过年所带来的亏空。
到了三月,天色渐暖,内秀阁的胸衣买卖又有了起色,芸娘同青竹厚着脸皮粘着王夫人,不停穿梭在王夫人众多姐妹府上,那正妻八罩图中的春夏四幅图几乎没离过身。
买卖一有起色,帮工又一次显的不够用,芸娘只得忙碌中抽空同青竹去找个妇人聚集之处摆个招帮工的摊子。
初始她想着会女红的妇人多半要去在布庄子,哪里想到腊月时各布庄大幅降价处理库存,贫穷人家趁那机会早早买够了一年的布料,是以此时上门买布的妇人要么穿着富贵、要么是有钱人家的丫头。
她同青竹分别在不同的布庄子蹲守了两日也未招到一个人。
芸娘苦苦思索,一拍大腿,紧接着去了绣庄。
那些绣技不差的妇人不就常常做了绣活卖给绣庄的吗?
生意场上的老油条李芸娘猜的果然不错,绣庄门前绣工来来往往,带着绣活而去,揣着银子而走,果然是个风水宝地。
然而等她姐妹俩在绣庄门外将四方桌支起来,却忘了她这是挖绣庄墙角。
还未等她歪歪斜斜将罗玉教过她的“聘熟手”三字写好,那四方桌便被人掀翻在地。
绣庄里的伙计恶狠狠的双手叉腰叱道:“毛头丫头胆敢上我这挖墙角,不知道挨揍二字如何写是吗?”
青竹同芸娘躲在翘了腿的四方桌后面,鼓足了勇气狐假虎威:“敢敢揍我们?我们可和江宁义妓是亲戚!小心我们告你御状!”
那伙计并未被柳香君的名头吓到,翻着个白眼道:“家里有人当了窑姐还是好事?还好意思拿出去到处给人说?快快给我滚,莫等着鸡毛掸子上身!”
话毕便挥动着鸡毛掸子要上前。
两人瞧那伙计并非虚张声势的模样,便匆匆往四周一打量,立刻忍痛弃了笔墨纸砚,抬着这其中最贵的四方桌和两张板凳逃窜而去。
如此最后方将目光盯到了城隍庙门前。
寺庙道观,芸芸众生有事没事都要去拜一拜,自然也能守到女红不错的妇人。
青竹却踌躇着:“庙门口也有人占地盘呢,如若我们去占了他人地盘,万一又打我们可如何是好?”
芸娘倒是没想到这一茬。她迟疑着道:“不会吧?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都能去摆个摊子卖经书,我们两个的力气加起来比书生大多了。实在不行,我们就去抢书生的地盘!”
青竹:“”
如此商定,芸娘忖着需要个粗通文墨之人记录帮工姓名,便又去找了罗玉这位园丁。
芸娘刻意避开摊贩最多的初一十五,选了一个普通的日子,由罗玉驾了骡车装上桌子凳子笔墨纸砚等器具,早早的往城隍庙而去。
果然到的早的好处便是能先占了地盘。
春光正好,青竹却极为严肃的提醒芸娘:“阿姐,千万再莫晒着日头,你眉间那疤可还有印子呢。”
芸娘从善如流,将四方桌支到了一棵树下,三人坐在木凳上,徐徐将笔墨纸砚准备好,罗玉便要往一张大纸上写下“招熟手”几字。
芸娘此次已经醒转过来,认识到“大多数穷人家都不识字”这个现实,也不愿浪费了好好一张纸,便止了罗玉的热情,打算等人多时隔一刻钟便出声呼喊一回便可。
城隍庙的业务十分稳定,初一十五人挤人,平时各日不缺人,如此到了日上三竿,前来上香之人也多了些。
芸娘同青竹每隔半刻钟便轮换着起身大喊一句:“招针线好的帮工,工钱从优。”
渐渐的也有妇人前来相问。
上前打听的妇人自然都是自诩手艺不赖之人,可口说无凭,芸娘自然不能如此贸贸然便将人定写。
她一边问着来人的姓名、住址,由罗玉在一旁奋笔疾书将这些信息记在纸上,一边令妇人回去将自个的缝制过的活计拿过来,不拘是衣裳、鞋子还是帕子,只有亲眼见了才做的了数。
有些妇人身上穿的便是自家缝制,当场便拉着芸娘瞧过,芸娘心下有了数,便在罗玉记录的名单上做个标记,令来人回家去等消息。
待日头到了头顶,从庙里传出阵阵饭香,那是庙里僧人开始食斋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