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冢。裴家祠堂。
族中议事、戒律仪式均在这祠堂之中,裴家作为豪门大族,武道世家,这祠堂自然也就成为了他们的至高至圣之地。
祠堂以黑色伽蓝木建成,白绫垂幔,竟又像个灵堂。
殿内正中垂挂着着裴家先祖将军的画像,高台上则是历代裴家先辈们的灵位,灵前并不供奉瓜果,而是佩剑兵器,烛影憧憧,烟云缭绕,一派肃杀之气。
殿内两侧密密麻麻的木格中放着牌位与香烛,上面写的竟是自开冢一战起,至今为国捐躯的裴家军众将士的名字。
牌位一直向上堆至极高,一眼看去,竟有种被千军万马居高临下俯视的感觉,令人不寒而栗。
这成千上万的牌位拱卫着大殿下方的五把黄铜大椅,分别是居中裴家家主之位,左侧执武长老之位、执律长老之位,右侧执器长老之位、执事长老之位。
顾名思义,这裴家大事,便是由裴家主,和几位族内最有能之人议定。
眼下裴国公正端坐在为首席位上,其余几座也均有长老落座,众人只得环绕在这席位四周,此刻已是聚满了裴家最主要的几脉。
裴九直挺挺地跪在中央,除了剑冢祭礼,他上一次如此跪在祠堂,还是父亲尸骨被送回之时。
周围情景一如十余年前,还是同样的高高在上的家主和长老们,还是同样的被众人围观,还是母亲抱着父亲的牌位站在家主身侧低头流泪,还是自己看着他们这些人,这些脸。
可他们的眼中,再也没有可怜疼惜之意,而是……
“裴九,当着先祖和你父亲的灵前,你可知错?”
裴国公,也就是本代裴家家主青着一张脸孔,朝下喝问道。
“裴九不知所犯何错。”
“……你!执律长老,你便说与他听!”裴家主一怒,拍向大椅扶手。
执律长老乃一名身材高大的老人,平时铁面无私,即使是亲近之人犯错,他也从不包庇姑息。
“裴九,你在外行事不端,有负公主,愧对皇家,是为不忠,此错一。”
执律长老一双眼睛精光内蕴,开口声音虽然不大,却让堂内众人都听得字字清晰,如在耳边直诉。
“身为执剑长老,却罔顾祖宗家法,愧对先烈,是为不义,此错二。隐瞒右手之事,置裴家声名荣辱于不顾,是为不孝,此错三。如此,你还说自己不知何错?”
“今日之事,纯属子虚乌有,裴九未曾做过,不认!自执剑后裴九未有一日不曾恪守剑心,并无任何逾矩犯规之举,我更不认!右手之事,裴九亦是为了不让裴家被无端卷入风波,正待查明真相再行告知,何错之有,我如何能认!”
“好小子,你竟如此嘴硬!且不说这些事情究竟如何,毕竟天威已犯大错已成,你不思悔改挽救,还在此强行顶撞,目无尊长!”
执律长老怒喝道,须发皆瑟瑟振起,众人只觉耳旁嗡嗡作响,裴九全身脱力,面无一丝血色,却死咬牙关不肯屈从。
他又如何不知,此事真相根本就不重要,熙帝在意的只是皇家的颜面,长老们在意的只是裴家的颜面。
他们的颜面比天还大,却将我的尊严踩入这污泥尘土之中!
裴母见他如此,颤声泣道:“小九,你就服个软,向家主和长老们认个错吧!”
裴九不忍看向母亲,但却更不愿就此低头,于是就这样僵持着,不言不语。
“家主,依我之见,相比赐婚一事,此刻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需尽快处理。”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响起,却是坐在下首的执事长老。
“裴九身为执剑长老,如今右手已废,又如何能担此重任?此事闹得这样大,今夜过后人尽皆知,如若有意问剑之人皆来我裴家一争,如何是好?”
此语一出,点出了此节最关键之处。众人中爆发出一阵议论声,皆称执事长老所言极是。
可如今哪怕裴九右手已废,阖族上下剑道能胜过他之人,又岂是一夜可定?
剑冢交接,除非执剑人身死,又怎可轻易变之?
如若江湖中人闻风而至,趁虚而入纷纷约战,将如今剑力已十不存一的裴九斩于剑下,对裴家而言,无异奇耻大辱!
裴九也惊觉此间利害,原来那影阁杀手此次出手,却又不取他性命,背后买凶之人心思缜密,竟藏着这样的打算!
纵是他方才孤心狂傲,认为世道皆待他不公,此刻也不禁面色灰白。
自己虽无愧于心,却真的已铸成大错,令裴家陷入如此险境!
“执事长老此言甚是,需尽快想出一个法子,避免江湖之人群狼搏虎,乱蚁分象,令我裴家遭受这等无妄之灾。”
“我有一计。”执事长老捻动长须,缓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