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百五十章 驿递(1 / 2)日月燃明首页

“眼前还有一事,便是驿递。面对来往的官员及其亲族、豪奴,我大曌的驿递已经不堪重负,每年都要消耗大量的钱粮。朕此次又免除了大曌百姓的徭役,驿站原本还能分摊到百姓身上的如今都落在了自己身上,负担骤然加重,必定难以维持,故亦需改革。”

七月十五,皇极殿,朝议还在继续。

王战有条不紊、坚定不移的推进着一项项议题。除了一些细节,对于科举之事,大方向上群臣已经没什么太大的异议了,现在的议题推进到了驿递。

在王战看来,简单来说,立国之道,无非文武并重;治国之道,无非公平;经济之道,无非开源节流,兴旺百业。面对眼前的惨淡状况,王战要改变驿递这个已经沦为来往官员奴仆的吞金大户,既开源,亦节流。

不改变已经不行了。

最初,大曌的驿递有三种:递运所,急递铺,驿站,“在京曰会同馆,在外曰水马驿,并递运所,专递公文之急递铺”。

递运所负责运送来往使客和大宗物资,尤其是军需物资。

急递铺专门负责传送公文、诏书、紧急军情等文书类的东西。

驿站则兼具前两者的职能,什么都能干,包括转运军需物资,类似于随叫随到、应急打杂的万能替补。

所有这些驿递机构,按离京师远近、事务多寡,各备马匹八十、六十、三十不等,临水的水马驿则备船二十艘、十五艘、十艘、七艘、五艘不等,每船设水夫浆手十人。

到了大曌中期以后,递运所和急递铺基本上都并入了万能的驿站。

另外,除了常见的驿站,大曌在边地还设有军情专用的驿递:塘铺,归卫所和都指挥使司管辖,所以有时边关军情也称为塘报。

所有这些,都要凭兵部车驾清吏司的公文调动使用,否则,即使是皇亲国戚都无权私自使用,以免耽误公务甚至紧急军情。

大曌的驿站也完全不像普通人想象的那样,几间房子、几个人、几匹马就完事了,大曌的驿站是很有规模的。就以人所熟知的盂城驿为例,厅房百间,库房三间,廊房十四间,马房二十间,驿丞的宅邸一座,居然还有飞檐斗拱的三层鼓楼;驿站内人畜则有马夫水夫二百多人,伙夫打杂十数人,驿马六十五匹,驿船十八条,整个算下来,简直就相当于此时一个普通西方领主的城堡。

如盂城驿这样的规模,也还是在普通驿站之列,还有那更大的,简直就是一座小城池,远远超过西方的城堡,完全就是“驿城”。比如怀来鸡鸣驿,驿站外面是一圈包砖城墙,周长达到四里半,已经近于宁远的一半;墙高三丈七尺五寸,墙顶厚一丈五尺,墙底后三丈,丝毫不差于宁远,完全就是一座标准的城池。尤其是城墙的高度和厚度,完全是标准的军镇。这样的驿城,不算守城军卒,仅仅驿卒就有四百,驿马则有二百匹,这完全是平时的正常配置,还不是战时紧急转运的状态。

除了承担公文军情的传递任务,驿城还要承担大量的军粮储备和转运的任务。如山海关外的十三山、高平堡,都是类似的“驿城”。

即使偏僻险远如因王阳明而大名鼎鼎的贵州龙场驿,也有驿丞一人,驿吏一人,夫役二十三人,驿马二十匹,足够二十三人住宿的房间和被褥。而且因为所在之地多山,一日所行远不如平川大邑,所以龙场驿周围二三十里范围内还有八座差不多的驿站,组成人员、物资与信息流通网络,以数量来填平地形的崎岖、路况的恶劣。

窥一斑而知全豹,由此偏远之处的驿站设置便可见此时大曌驿递之发达。彼世大明的这些驿站驿城也一直留存到后世,都是曾经被印在邮票上、后来成为了旅游景点的。

如此发达的驿递网络,自然是庞大的。要想保证这个庞大的驿递系统正常运转,平均来说,每一人加一马,一年粮食、豆料、饷银支出,全部换算成银子的话,最低最低也要十八两,这已经是低的不能再低了。而环视整个大曌,近两千所驿站,近万驿铺,三四十万驿卒,还有驿马、驿船,完全可以想见所需人力、物力、财力之巨大。

这个庞大的驿递系统,在京城归兵部车驾清吏司管辖,在地方上则受各道布政使和按察使双重管辖,以按察使为主,各道提刑按察使司下面设驿传道,各州县驿站设驿丞,早期,大致只服务于圣旨、来往公文、军情文书、军需物资、来往使客等国家公务,在邸报下传至地方和奏疏上传至朝廷的上传下达方面起着重要的作用。

但是随着朝廷的腐朽、吏治的败坏,非公务来往的官员、官员的家属、亲族以至于奴仆都可以在驿站吆五喝六了,常常要求驿站提供朝廷规定之外的服务。比如索要大量的饮食、马匹、车辆、挑夫,数额远超驿站所有,令驿站驿丞和驿站所在地的县令苦不堪言,朝廷的财政被大量的消耗。

苦不堪言的县令和驿站当然也不愿意自己承受,于是便向治下百姓大肆加征徭役、摊派力夫与马匹,以期满足贪得无厌的达官贵人们,于是驿站周围的百姓也跟着苦不堪言。

当然,也有一些县令、驿丞是主动如此,既交好了权贵,又在征集力夫马匹的过程中变本加厉,勒索钱财,借以中饱私囊。

无论是哪一种,最终恶果都是导致朝廷财政不堪重负、乡民大量逃亡。

前些天在朝堂上被王战骂过的嘉靖能臣胡宗宪,他的家人就是制造恶果者其中一员。这还是以能臣著称的,那些不会做实事、只会算计人的庸贪之官,他们的家人奴仆是什么样就更是可想而知了。

如此情况,朝廷与百姓皆受损,尤其是在此急需钱粮练兵制械的时候,王战怎么可能继续容忍?

“再拟一道圣旨,朕现在就成立一个皇家驿递行,从此以后,所有的驿站都是皇家财产,所有的驿卒都是皇家的雇工,朕就是他们的东家,没人再可以欺负他们。每个驿站就由现有的驿丞驿卒合伙承包经营,现有的驿站一应设施马匹俱归其使用。”

“每个驿站除了必须保证军情、圣旨和来往公文的传递,保证驿站设施马匹完好以外,其余一切允许其自主经营,比如可以建立客栈饭馆为来往的旅客、商队提供食宿、茶水赚钱,可以用马车运送走亲串户的百姓赚钱,可以运送当地土产货物赚钱,方便来往百姓商旅。朕每年收取每铺三两、每站三十两的承包费,其余无论赚多少都归他们自己,而且朕会从收到的承包费中拿出一成交税,朕带着所有的驿卒缴纳国家公赋,从此以后,他们就是堂堂正正的大曌公民。”

“此法试行一年半,此费用明年一年不变,之后再议。今年下半年,朕不收取任何费用,所得都归他们自己。”

王战给出明确的驿递改革做法。

王战相信一定会赚钱,毕竟现在大曌商业发达,而驿递系统以前却不对商旅和百姓提供服务,现在提供服务了,需求一定不会少。但暂时不知各地具体客流量的情况下,王战还是不打算收取太高的费用,避免各处驿递在已经被盘剥已久的情况下缓不过气来,负担过重。赚钱在其次,对于现在的朝廷来说,承包之后赚的再少,至少在省下支出这一块就已经是大赚了。

这还只是单纯的财政支出上的好处,另外的好处就是稳定,这是眼前最紧要的。自主经营,自负盈亏,今年下半年赚的都归自己,无论如何也能吃饱肚子了,而能吃饱肚子就能稳定。

信息、人员与物资流通畅达则是长远的益处。

从朝廷行政、国家治理上来说,政令通达是基础。若是信息传递不畅,长久之下必然是山高皇帝远,国家法度废弛,地方坐大,边关不稳。王战自己看的备忘录上已经写好,要配合以工代赈等修路之举,将大曌的官道和驿递建成高效的物资、人员、信息传递网络,成为国家治理的血管,如同毛细血管一样将国土密密地覆盖,从京城心脏一直延伸到边疆末梢。

“圣上,朝廷不再发放驿卒俸禄,要他们自己赚钱养自己,圣上还要收钱,他们的负担岂非更重?”

“圣上此行万万不可。”

......

闻听皇帝之法,御史和给事中们纷纷进言反对。听到皇帝要收承包费,根本不用经过大脑,他们本能的第一反应就是皇帝贪财,变着法的弄钱,与民争利。

“不算辽镇的辽饷,其他边军的军饷拖欠了多少?拖欠了多少年?驿递每年还要数百万两的耗费,朝廷如何负担得起?你们只说不行,那行的办法在哪里?要不然哪位爱卿将驿递接手,保证军情圣旨和公文传递,每年只要给朝廷交一万两银子的税就可以,剩下赚多少都归自己,如何?”王战俯视着这些遇到任何事情都会说不的嘴炮。

“呃......臣等哪有能力接手,臣以为,不若裁撤一部分驿递,令驿卒自谋生路,朝廷既不给他们俸禄,彻底省去花费,也不向他们收钱,不令其有任何负担。”自以为聪明的给事中刘懋上前一步,主张裁撤驿递。

他心知肚明,百年来“驿递疲困,支应不给,马户夫役往往逃亡......”全大曌的官员乃至于他们家的奴才,只要上路,没有不在驿站作威作福的,这是尽人皆知的事,是整个官场的百年积弊,所以皇帝都要三令五申“不许勒要、折乾、擅用金鼓、夹带骚扰”。可是这能改变吗?在他那不通实务的脑袋里,驿递耗费是无解之事,谁也不愿意得罪同僚,所以谁也解决不了,只能裁撤,既不花钱也不收钱,一裁了之。

至于接手,在他想来,让来往官员的亲族家仆自己花钱住驿站、买吃食、雇车马,那就更是明明白白的得罪人,谁也不会去干这个事,傻子才接手。所以,这驿递的买卖谁也接不得,干脆裁撤了最好。

至于为什么反对皇帝经营——皇帝干什么,当然都要反对一下,这是言官风骨。而裁了之后会怎样,在他心里那是皇帝操心的事,自己只管反对。

看着刘懋那只知反对、自以为是的样子,王战心中一阵厌恶:

“裁撤?你知道大曌有多少驿站、多少驿铺?又有多少驿卒?”

“呃.....臣不知。”

“你不知?大曌近两千驿站,近万驿铺,数十万驿卒,便只是裁撤一部分,这部分驿卒如何求活?每个驿卒身后都是数口家人,这些驿卒家里都有田亩吗?若是没有,其家人口食如何得保?让他们饿死还是让他们做贼?圣旨公文与边关紧急军情又如何传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