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脚下渐渐成渠的血流,男人轻轻挪动一步,让开了道路。
眼前的女子在世人眼中便是那美得不可方物的谪仙,只可遥望不可近前。即便是俯视众生的他也不得不承认这点,所以他给予了对方应有的尊重,距离把控得刚刚好,不近亦不远,哪怕再近丝毫都是对女子地亵渎。
只是很明显,先他一步之人并未在意这等细微礼节,或是来不及去在意,但这却不是他恼怒的原因。
“我很不理解如此蠢钝的你,怎能当得起圣姬之名?”男人的身体前倾,微微眯起的眼中充斥着渗人的寒意,如同他黑袍上的绣金蟒纹般,看一眼就会生出无尽的敬畏。
女子瘫坐在寒玉榻上,惨白的脸上满是憔悴,汗水打湿了雪色长衣衬出与其容貌相匹配的曲线,只是腹部那道堪称完美的切口却恰恰破坏了这份完美,叫人一眼为之心碎,猩红的血水顺着榻沿滴落,强烈的倦意和脱力感似乎令她完全忽略了疼痛。
看着眼前无比熟悉却又陌生到极点的人,她展颜一笑,笑得凄美,纵然这份美丽落在男人眼中却是蒙上了一层冰冷的意味。
“舍我一人以全天下是功德,不舍便是蠢钝?”她没有理会对方的奚落,低声问着。
男人神情漠然地收回身子,无言许久。
良久,女子打破沉默:“道法万千,殊途同归。或许还有很多选择,可您终究选了一条最难走的路,明知大错已铸,可我想您不会欣然认下,既是如此……罢了,像您这样的人又怎会在意后世评价。”
看着腹部的,看着那快要流尽的血,指尖上的冷腻令她喟然一叹。
“原来我的血也会冷啊。”她心想。
男人见此看向女子的目光多了几分惋惜和阑珊,说道:“可惜,直到此时我仍然认为你与他的结合便是长嬴的未来,只是你们的命皆不属于自己。而今你要死了,阿愚也快了,所以请你们安静的死吧,至于……”
男人的目光移动到对方腹部,凝视着那里的空洞,说道:“若能活下去,他会寻回来。我等他,等他来杀我,或是被我杀死。”
女子仰起毫无血色的娇颜,烟墨色的眸瞳幽幽平静,散发着淡雅而又神圣的气息,如同她记忆中那片朦胧花海,只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愿您能活过黄昏,活过黑夜,我会一直看着您,看着您再次腐朽,在黎明到来时接受曙光地审判。”
女子说的真挚而诚恳,眼瞳泛起短促而又明亮的光芒,就像她从前无数次祝福他人那般,然后闭上了眼睛。
男人静静听完她的“祝福”拂动衣袂,黑衣如夜吞噬了室内最后一抹光亮,女子的躯体赫然溃散,化作一缕幽香渐绝于此间。
同一时间,楚丘城内的梧桐花海没来由的成片凋零,满天飞雪翩跹起舞,而后跌入尘埃任人践踏。
烟雨梧桐是楚丘城近年来最负盛名的美景之一,与十二花巷齐名。每当才子佳人立于花海之中,脑海中皆不由生出“半城烟雨一城花”的幽美之象,不得不惊叹当朝的蔚王殿下付出极大的代价营造此景,竟只为博那神垣圣宗主一笑罢了。
然而这承载了不知多少爱憎情怨的一城梧桐竟是这般匆匆谢了,此后数十年花海不复,芳香不闻,使得偌大的楚丘黯然失色。
…………
“恭送陛下龙驭宾天!”
长嬴帝国圣武八十六年五月初四,其时夏至。宫门之后哀声奏鸣,帝国柱石轰然倒塌,圣武大帝崩逝于万寿宫,满朝文武涌入皇宫掩面涕泣,不知真假几分。
身为帝国仅存的皇子亲王,蔚王赵岐在无极殿顺理成章的继承大位,于十二月初一改元——永宁。
随着新帝登基,一场席卷朝廷波及半个修行界的风暴被掀起。
原因只是一句话——国师弑君。
说出这四个字的人不再是什么皇子或是蔚王殿下,而是当今国君,楚丘之主。
故而任满朝文武如何不信,也不敢当面与皇帝对质这种掉脑袋的事情。
只是长嬴皇庭如此,修行者们又岂可认同?
曾为长嬴立下定鼎之功的奉天教修士反应最为激烈,谁人不知那二位相识于微末。一个游世小道,一个放牧羊倌,联手结束了那个人相食,命如草的黑暗时代。看似君君臣臣,实则亲如手足,故而任谁也绝不相信这等荒谬之言,哪怕是新帝亲口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