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景然留了封袀在花府吃饭,晌午骄阳正盛,封袀恹恹地在花府歇了会儿,便匆匆往国子监赶去。
左右是封袀是不乐意听课的,他案几上堆满了京城连环杀人案的资料,直到下午最后一节兵法课,封小侯爷才抬起了他那矜贵的脑袋。
讲兵法课的老者名叫邹明,当年是大齐的护国大将军,人老了志向依然在,不愿意自己一身领兵打仗的本事埋没,便向皇城里的那位请令进了国子监教书。
这是封袀和江野唯一一节不胡闹的课。
这个年纪的少年兴许是总有些孺慕英雄的情怀,对这种德高望重,上过战场护过百姓的老将军,他们总是十分敬重的。
毕竟战场上的将士们,那是真的将命挂在裤腰带上,随时准备着牺牲。
邹老撑着拐杖,脸上的皮肤已经干瘪,他扯起唇角,一笑更是整张脸皱在一起,却不显得可怖,反倒慈祥。
“哪位是,花,汐,呀?”邹老上了年纪,说句话那得喘三口再歇歇,但却能让所有人都听出来他话里的激动和振奋。
花汐正在看书,被老人家一点名,她赶紧合上书略显慌乱地站起来,脸色绯红,讷讷的道:“我是花汐。”
邹老苍浊的眼眸陡然间亮堂起来,似是有些惊诧,他轻咳一声,欣慰道:“倒是没想到啊,还真是个女娃娃!”
老人家拿拐杖敲了敲地,把学堂内的监生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这儿来,颤颤巍巍地开口:“这次解试,花汐兵法测试,满分。”
紫斑骤然间陷入沉寂,针落可闻。
片刻后,接着是轰然炸响的议论声。
“满分?”
“不可能吧,邹老卷子次次出得艰难晦涩,我兵法题都未全都读懂,竟有人能让邹老给满分?”
“一个女娇娥怎么可能排兵布阵这么厉害?”
“邹老莫不是上了年纪看错了?这如何可能?”
“.….….”
就连花汐身后的封袀都忍不住暗自咂舌。
大齐男子多崇尚习武,对排兵布阵也都是手到擒来,而女子多是对治国之术与兵法一窍不通,专心研读四书五经、三从四德,以修身养性。
这就以至于兵法一科,国子监能够及格的女监生们少之又少。
也就唯独沈清秋每次都能考出不错的成绩。
花汐低着头,被这么多人称赞,她有些涩然,红着脸未发一语。
邹老清了清嗓子,叫花汐坐下。
瞧着一学堂不相信的监生,老人家不轻不重地拿劫尺敲了下木桌,学堂里归于安静。
邹老借着拐杖的力,费劲地站直了身子。
“花汐监生,不仅对兵法基础知识掌握得炉火纯青,融会贯通,且自行大胆的提出了一人成阵,多人分阵的设想。”
邹老睨向封袀的方位,“封袀,你站起来。”
腿搭在桌上散漫轻佻听着兵法课的封小侯爷慢条斯理地收了腿,晃晃悠悠站起来。
邹老笑得慈祥,“我记得你会一人成云蛇阵?”
似是知道邹老会问这个,他云淡风轻嗯一声,没带有丝毫炫耀和高高在上。
“云蛇阵,将帅可一人成阵,但敌不休战,血不流干,云蛇阵便不会停下。”
“杀伤力强,但损耗极大。”
少年敛眸,声音低了些,像是想起了什么,修长的身形似是有些落寞。
花汐回头,恰好看到他眸中还未曾掩去的伤痛。
她突然想起不少人说过的一些事情。
当年封家小侯爷的成名战是在淮江。
十几岁的孩子手握长戟,出手招招致命,似玉面修罗。
在冉轩国那个经历过上百场大大小小战役的军师和大将军面前,封家小侯爷排兵布阵,杀伐果决,指挥得游刃有余。
都说少年尚意气,但当时那个鲜衣怒马,一日看尽京城百花的封袀,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封家人本就极其骁勇善战,但路子野蛮,带着几分反骨和以暴制暴的匪气。
而封家小侯爷更是其中翘楚,战术变幻莫测,层出不穷,少有稳妥的法子,多是冒进又蛮横。
但是也确确实实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排兵布阵,习武杀敌,领兵作战,后天学习固然重要,但封小侯爷在这方面却好像天生有着无与伦比的能力和头脑。
就像是,为战场而生的战神。
只是后来淮江之战,封小侯爷身边最信任的兄弟倒戈,大齐损失了数十万士兵。
他杀红了眼,以一己之力摆出云蛇阵,横扫千军万马。
最后幸是冉轩议和,撤兵百里,云蛇阵才停下。
封小侯爷也尚存一命。
从此,这个顶天立地的好儿郎被记入大齐史册,为历史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也让封小侯爷在军中威望空前,地位水涨船高。
但却弥补不了被好友背弃的绝望和难过。
花汐本是认真听着对方在谈论封袀的那场战役,直到听见有人说‘封袀是天生为战场而生’时,才遽然心觉可笑。